高考那道龍門

初中的時候在城安鋪讀二中，住校，每個星期六放學後騎車回家，星期天下午返校。 二中在鎮子的最南麵，背靠大沙河，回家要穿過整個鎮子再向北大約十華裏。 鎮子的北麵，京廣鐵路擦邊而過，回家返校，有時候會趕上火車經過，護欄放下，推著車子的我站在護欄之外，看著長龍一樣的火車從眼前咣當咣當而過，高大威武的綠皮車，玻璃的窗口，那些個時刻我經常想象裏麵坐著些什麽人，從哪裏來，到哪裏去。 我經常想象著，能有那麽一天，我也能坐進綠皮火車裏，駛向自己的遠方。生於農村長於農村，我清楚地知道，讀書，是把我帶向遠方的最有效的方法。

鯉魚跳龍門，高考，就是廣大農村考生的那道龍門。這樣說一是因為上大學可以讓他們脫離農村這個大環境，進入城市生活，再有就是高考的艱難程度。 

小的時候，村子裏孩子們普遍都讀書，但是從小學到初中再到高中，讀書的人數越來越少，有的成績不好考不上中學被刷了下去，成績好的，有的初中畢業考了中專，因為考大學的希望太渺茫。還有的，到了十大幾歲開始打工掙錢，偶爾會有鎮上縣城的工廠到學校招工，我高中時的同桌就在書讀到一半時被玩具廠招走。玩具廠活輕巧幹淨，工資不錯，是當時的熱門工廠。再有一些人，高中開始訂親，訂了親大多就會退學了。記得我讀高中的時候，有媒人來跟我媽說合，想給我訂親，我媽說我想考大學讀大學，我還記得媒人當時說的話，這麽多人上學，你看看有幾個人能考得上大學？

她說的沒錯，當時的農村高考競爭激烈，一個班五六十個學生，能上高考分數線的也就一兩個，還有的班一個都沒有，被剃了光頭。 我們村子有兩千多戶，在縣裏算是大村子，我是第一個考上大學的高中生。 

我媽媽當然沒有在高中給我訂親，而是很堅決地讓我把高中讀完參加高考。我爸我媽是村子裏為數不多的讀書人，讀過師範中專，都是老師，媽媽在村子裏教小學，爸爸在鎮上教中學。說實話能不能考上大學，當時我自己心裏是沒有底的，雖然成績不錯，但是幾率太小了，如果高考時發揮不好，很容易折戟而歸。拿到大學通知書後，我問過我媽媽媒人提親時她是怎麽想的，因為提親的那家家境不錯。媽媽說，我對你考上大學是沒有疑問的，覺得就算是考不上好的，也能考個差點的。很顯然，在考大學這件事情上，媽媽比女兒更有信心。

我是幸運的，如我一樣幸運的同學也不少，感覺我們那幾年是農村高考的分水嶺，前麵考上大學的人鳳毛麟角，後麵就慢慢多了起來。我高中的班裏六十來人，記得第一年上大本線的兩人，大專線一人，成績不錯第一年沒有考上學的同學第二年複讀再考，還有第三年複讀再考的，一個班裏最後竟然有近三分之一的人讀了大學或者是大專，這在當時的大環境下是令人歡欣鼓舞的。

也有人沒有我，我們這樣的幸運，我的同學玉秀，就是其中之一。玉秀小學跟我同班，初中高中同校，初中畢業考高中時第一年沒考上，複讀了一年，所以高中比我低了一級。 玉秀喜歡文學，從小學就能寫小說，農村題材，白紙訂成的三十二開的本子上，密密麻麻很多頁，我和我們的語文老師是玉秀小說的讀者。 玉秀讀大學的夢想是經常被她掛在嘴上的，因為成績沒有在班裏拔尖 （她偏科，文科強理科差），因為初三的複讀，她爹認定她考不上大學，家裏沒有兄弟，農活需要幫手，高中學費又貴，所以不想讓她讀高中。為了這個她跟她爹激烈爭吵， 有一次正在自家的門樓子上晾曬穀物，借著脾氣一下子從房上跳了下來。好在人沒事，玉秀也如願以償地讀了高中，可惜複讀幾年沒有能夠考上大學。聽說玉秀後來精神出了點問題，嫁到了鄰村，生了個孩子，村裏人說看到她在鄰村的道邊上抱著孩子奶孩子。大學畢業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玉秀了，幾十年後的今天，喧囂逝去，塵埃落盡，我隻願她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