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工作嗎 (三)
文章來源: cxyz2018-10-05 04:54:25
(三)

一個月內被開除了兩次的Bill情緒上並沒有受到多大的影響,但也悟出了餐飲業不是他的福地, 開始轉戰其他領域,猶太人的家庭作坊皮塔餅廠做皮塔餅送皮塔餅,意大利人的鋁合金門窗廠送貨,這兩家幹得時間長些,可以以月來計。 也試過開冰激淩車, 上車培訓一天,吃掉了無數個被自己做殘的冰激淋後,第二天打電話向車主辭職。還做過Direct Energy的銷售,去住宅區一家挨一家地敲門, 幾周後自動放棄, 自詡不屑於巧舌如簧坑蒙拐騙加威逼利誘去讓良民百姓簽霸王電氣單。

這一圈兒數下來也確實豐富多彩, Bill孔雀開屏一般得意洋洋地抖落著自己的打工史,連帶著見縫插針地誇一誇自己,是如此地剛正不阿,是如此地吃苦耐勞。別的不說,你打過工廠工嗎?Bill 高高在上地質問我。說來慚愧,我這個看起來像工人的人確實沒有做過工廠工, 不過不是我吃不得苦抹不開麵子,而是人家不要我。申請過一家電子廠,叫Celastica, 招車間操作員, 生產電子配件,一個小時十二三塊錢的工資,這在最低時薪七八塊的當年,是實實在在的高大上。我倒了幾次公車來到位於Don Mills和Eglinton的電子廠裏,和其他上百名應聘者一起填了申請表,流水線一般隨著應聘者隊伍被傳送進小屋裏做了不到五分鍾的麵試,然後被告知回家等通知, 然後就再也沒有等到通知。 沒有做工廠的命。

出門在外我的憂患意識比Bill強了不少,在Bill還悠哉悠哉地躺在從中國背過來的鈔票上睡大覺時, 我已經展開了自己的找工曆程。剛登陸多倫多時我們住央街和聖克萊爾,看中文報紙星島日報上的招聘廣告,去鬧市區皇後街上的一家小酒吧試工。 這是一家夫妻店, 四十幾歲的講國語的夫婦剛把店盤下來,除了他們兩個人還沒有其他服務人員。試工在生意清淡的白天裏,好像三兩個小時的樣子,記得我賣掉了一大杯啤酒,三四塊錢,大胡子牛仔一樣樣貌粗曠的客人留給我一個兩元的硬幣做小費。 老板娘清瘦柔弱, 風韻猶存, 她給了我一個大大的微笑,說, 哇,給這麽多。 試工沒有工資, 那個金光閃閃的兩元硬幣是我在加拿大掙下的第一個銅板。老板娘當下拍板讓我去他們店裏上班, Bill考慮再三, 沒有同意, 一是我們還有錢, 二是小氣中國人開的酒吧, 試工都不給錢的, 去不得。 

我也沒有堅持, 剛登陸幾周,確實也就是去試試水, 沒有太多的認真成分在裏麵。 但是其後我也沒有能夠在家裏呆多久,一天沿著央街散步看到路邊的加拿大輪胎店招收銀員,進去填了張申請表, 很快便接到了麵試通知。 店主是猶太人,麵試我的是老板的女兒, 叫麗薩。 麗薩身材高大, 金發碧眼, 典型的白領麗人形象, 記得回答一個經典的麵試問題, 你有什麽弱點時, 我說是自己的英語口語, 當時麗薩很認真地對我說, 你英語表達清晰明了,我和你交流沒有任何問題,來加拿大才一個多月來,由此來看,我不認為英語是你的弱項。 謝謝你麗薩, 感謝你的善良和慷慨,從那兒以後, 你親切的笑容和鼓勵的話語便定格在了我的記憶裏, 如一朵美麗的花兒,綻放在我生命中那個叫做加拿大的路口上,在歲月的風中搖曳翩躚。 

於是在登陸一個多月後,我開始在央街和布魯爾的加拿大輪胎店打半工, 一周三四次, 一次四個小時。 雖然比最低時薪高不了幾毛錢,我和Bill對這份工都還算是滿意的,離家近, 天氣好的時候步行,天不好的時候可以坐地鐵,四個小時的工作時間,累不著, 餘下的自己的時間是大塊兒的, 不會影響安排學習培訓。 店裏沒有講國語的大陸移民,強製性的英語環境,正好練習口語, 這也是我登陸後積極主動地出門打工的目的之一。可以說,輪胎店收銀員這個職位不負我所望,讓我的英語口語和聽力在短時間內得到了相當程度的曆練。剛開始不知道 “on sale” 和 “for sale” 的區別, 客人問 “ Is this on sale?”, 我都會點頭說 “Yes it is”, 同時在心底下嘀咕, 不sale 你怎麽會買到, 後來才漸漸明白, 此sale非彼sale。 跟顧客交流還在其次, 最怕的是客人的信用卡出問題刷不了我們得立馬給信用卡公司打電話解決問題,麵對麵交流都不自信的時候, 電話交流就像是一個噩夢。這個噩夢我在輪胎店做了足足兩三個月才終於跨過了那道心理門檻兒,終於能夠在客人的虎視眈眈之下拿起電話查詢信用卡時不再心膽戰心驚。

現在回想起來,在加拿大輪胎店打工的經曆是美好的, 也許是因為新鮮, 也許是因為短暫,但我知道最主要的是因為我遇到過的那些人。比如香港人若純, 那個剛開始對我這個大陸人橫目以對, 到後來開始交心的不再年輕的老姑娘。 天性樂觀吃苦耐勞的菲律賓同事,一個人打兩份半工, 告訴我, 工資低, 用時間補啊。加拿大人老主管Rose, 麵冷心慈,男人一樣的短發脂粉不施卻有著個嬌豔的名字玫瑰。 還有加拿大人小主管Teresa,高中生在店裏打零工,小小年紀老成持重, 在我交班後算帳差幾毛錢怎麽也平不了時幫我調整安慰我 “沒有關係的”。

在輪胎店打工期間, 我參加了一個專門為新移民舉辦的微軟辦公軟件培訓班,班裏一個波蘭裔同學卡米拉把我介紹到她打工的酒吧Mighty Mikes做服務員,基本工資加小費跟輪胎店比翻了倍,先是一兩天,後來時間越加越多,我就把輪胎店的工作辭掉了。 在Mighty Mikes 認識了哈桑,桑尼亞一家人。 哈桑是土耳其移民,有著商人的精明算計, 在我剛開始在酒吧做工時先給個下馬威立規矩, 把客人跑單後的帳從我的工資裏扣除, 認識久了多了朋友的義氣和憨厚, 會把自己家人的時間砍掉讓我在上學期間偶爾回來掙點零花錢。Mighty Mikes 為我在加拿大的打工生涯畫上了句號。 考托福, 申請學校, 跟隨著千千萬萬的新移民的腳步我也走了一次流行路,到學校回爐拿加拿大學位, 畢業後找到專業工作, 生活漸漸安定下來。

按部就班的生活裏,偶爾被腰酸背痛所困擾, 為手裏的項目焦頭爛額的時候,我也會懷念那些剛剛登陸時簡單明了的打工的日子。除了發到手上的支票的數額小, 好像還是當年打工的日子更自然流暢一些,不會有那麽多的心操,不會有那麽多的事想, 上班活動活動筋骨, 晚上一個好覺睡到天亮。幸福啊,看著笑眯眯的香港侍應說著 “你們的工作都很好呦”的時候, 她不知道,其實我也是羨慕她的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