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打誤撞理工女
文章來源: cxyz2016-02-15 19:44:19
中國新年的中國同事聚餐, 有兩家的孩子今年高中畢業, 飯桌上談論起了學文學理學什麽專業的問題。 在一個工程谘詢公司就職, 同事都是理工的底子。佘麗一邊細心地摘著美顏魚鍋鱒魚肉中細密的小刺, 一邊說,哎, 父母說是說, 建議也就是建議, 孩子哪裏就會聽你的。不過也可以理解,我們年輕的時候也是打哪兒過來的, 不也是聽不進去。 佘麗把挑出的魚刺整齊地碼在碟子的邊上, 當年報考大學我爸是很希望我學醫的, 我就是不願意。 在我爸爸去世的時候我是真正地後悔了, 為什麽癌症這個病就是不能被研究清楚, 不能找出有效的醫治方法 -- 其實做醫生從事醫學研究對人類是一件多麽有意義的事。 和我前老公談戀愛時,我爸就說我們不合適, 我也是不聽, 這不,最終還是散了夥。 剛剛和白人老公從夏威夷度假回來的佘麗, 臉上的膚色被夏威夷的日光海風吹曬成了暗褐色, 這個個子嬌小, 能歌善舞的四川妹子,三艾木的橋梁結構工程師, 慢悠悠地喝了一小口魚湯, 放下湯匙, 見沒人接茬, 自己又接著說,我其實是喜歡文科的啊,誰知道學了結構。 我們那時候分文理科, 好學生一窩瘋地學理科, 剩下的歪瓜裂棗參差不齊的才會被劃拉進文科班。 我們在人群裏被推搡著隨著大流, 哪裏又想過自己真正喜歡什麽!

又是一個誤打誤撞的理工女, 和我這個理工女懵懵懂懂進入理科的狀態是何其的相似。 我的本性偏文, 語文外語是強項, 物理化學居中, 最差的是數學。 所以腹誹Emmy生來沒有數學感覺的時候我其實是心虛的, 我清楚地知道她這個弱項的基因從何而來。 雖然是最差的科目,但我的數學不是一弱到底的例子, 通過自身的努力還是可以勉強混人耳目, 躋身班裏中上遊的。 高中數學的屈辱分數是69,事到如今仍然記得當時的數學老師, 一個儀容威嚴的老太太, 對著我惋惜搖頭的樣子。 進入大學, 碰上了死對頭微積分, 它以迅不掩耳之勢讓我以62分的新低勇破高中記錄。 在數學學習的生涯中, 我一直認為微積分是自己的一麵照妖鏡, 鏡子裏麵,我的數學能力顯了原形。 我清楚地裏看到了自己在數學方麵的極限,對數學我是終於服了氣, 投了降, 交了械。 除了偶爾數學上的失誤,從分數上看,我各方麵其實還是算得上均衡的,所以高二分文理科, 理所當然地隨大流進理科班, 也是沒有引起太多的非議的。 除了當時的班主任強書奇。 強老師是新從河北師大畢業的大學生, 入校就接手了我們高一班做班主任, 教我們政治經濟學。 強老師身材高大, 氣質文青, 是當年學生民意推選的一中三大青年才俊之一。 強老師聽說我要進理科班時, 對我說, 你應該學文, 然後進政法學院。 西裝革履, 意氣風發, 氣度不凡的律師雖然引起了我無數的遐思, 可是環顧四周, 哪裏有好學生去文科班啊, 我若真的跨進了那個門, 豈不是示了弱? 停滯不前拖拖拉拉的是我的思緒, 從容不迫永遠前行的是時間, 就這樣, 猶猶豫豫的我被時間強有力的手臂, 推進了理科的大門。

雖然是逞一時之強學了理, 數學上缺根弦的我在中國大學嚴進寬出的大勢裏也是輕輕鬆鬆畢了業。 缺少了熱愛和天賦, 無論在大學裏還是在有限的中國職業生涯裏, 我一直保持著一種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事不關己得過且過的狀態。 來到加拿大, 很多新移民選擇回到大學裏回爐, 一是拿個加拿大學曆, 二是把英語的語言能力提高一下,三呢可以在人生地不熟的新家門口鋪下基本的人際關係脈絡。 套用一句高大上的俗話, 人生在這個軌跡轉折點上, 是給了我重新審視選擇, 跳出理科獲得新生的機會的。 站在多倫多的街頭, 舉目無親,圍繞著我的是語速可比過山車的本色英語, 嘰裏呱啦的各國移民帶進來的外來語, 和有著各式各樣濃重口音的移民英語, 我是哪個哪個都跟不上, 沒有一句能聽全。我擅長文科? 那是個隻能在中國生效的概念!我喜歡什麽?喜歡的東西很多, 但還真想不出什麽事物能讓我愛它愛到可以當成一生的職業而且還能一成不變地堅持那份熱愛。 那麽還有什麽好猶豫的呢, 在這樣的情形下, 謀生理所當然地排在了第一位, 什麽我能讀下來, 什麽能給我帶來一份像樣的工作, 我就學什麽, 那就是我的新生。 會計, 計算機, 統計是中國移民讀第二學位轉行的三大熱門專業; 讀碩士博士的新移民們大多是繼承了自己國內的工程學位, 更上一層樓。對數字天生不敏感的我自知不是讀統計的料;會計雖然簡單, 又覺得太過枯燥,所以最後在第二學位的電腦和環境工程的碩士之間猶豫徘徊,兜兜轉轉幾個回合,最後一個猛子紮進工程的圈子, 從此理科女變成了工科女, 從狼窩直接跳入了虎穴。

如果說剛登陸多倫多的應顧不暇給了我一個不大不小的打擊, 那麽重返校園讓我拾回了自信。  開門紅是在線性代數的伊朗殺手教授的手下拿了個A+的高分,期末總成績出來舉座皆驚, 包括我自己。 這次事件最後被我定性為自己的數學學習史和殺手教授教學史上的一次不明所以的意外。 開門紅卻不是關鍵, 讓我在數學上重拾自信的是那一個一個聰明勤奮的白人同學們。 如果說還有誰比我的數學感覺和計算能力更差的話, 那就是他們啊。 我的研究生導師,一個滑鐵盧大學地下水數據模型的本碩博連讀高材生, 和他的一個加拿大人得意門生, 在一個數學方程式上吭吭哧哧半天搞不定 -- 其實就是把同類項從左邊移到右邊然後合並啊。 當然計算能力和數學能力不能混為一談, 但好的計算能力確實是理工領域一個實用的好工具。 

從半拉理科女轉工, 可以想見不可能是一番風順的,補本科工程科的流體力學, 差點成了我的滑鐵盧。環境工程的流體力學是跟著航天工程一起修的,卡爾頓雖然整體排名最多算個二流的學校, 航天工程專業在加拿大卻是排在了前幾位。 和中國相反, 加拿大大學寬進嚴出, 二流學校學生素質參差不齊。 流體力學, 據說是高高在上的航天工程係把低素質學生拒之門外的殺手鐧, 倒黴的當然就是我們這些補本科課的研究生們。 本科生是C-過, 我們必須達到B-。 大仙兒一樣的光頭教授正當年, 有著使不完的勁兒給我們變花樣,期末考試有兩道考題我根本就不知道在說什麽, 在問什麽,機翅, 機頭, 螺旋槳, 渦流, 頭都大了  -- 雖然不知道自己適合做什麽, 在那一刻我絕對可以肯定我什麽做不了, 我肯定學不會造飛機啊。 考試下來, 心情很差, 拐到邊上的導師那裏有氣無力地通報了一下。 導師表示了遺憾, 建議找大仙兒教授談一談,也許差個一分兩分無妨大礙的情況下, 他就讓你過了呢。 我到底也沒能拿出勇氣到大仙兒那登門拜訪, 不過權衡利弊, 還是發了封電子郵件給他, 介紹了一下我是誰, 是誰的學生, 這次考試感覺很不好, 我們研究生要求又高一些, 心情煩悶,自作主張找他傾訴一下, 如果他介意的話就把這封信刪了, 當它沒發生過吧。 流體力學最後以喜劇告終, 我得了個B, 通過了。  一百多人的大教室, 我不知道大仙兒有沒有把發信人準確地定位到我的身上, 我的那個B到底是我自己純粹的運氣還是有了他的感情分。 不管是哪一種,我都是幸運的。 沒有我這樣好運的, 是一起讀碩士的一個印度同學和一個泰國留學生。 第二次流體力學失利之後, 印度同學自動消失。 他是加拿大人,據說去找工作了。 泰國同學Ittipol沒有那麽大的自由度, 通不過, 係裏又不通融, 隻好轉學到東京, 繼續讀碩士然後讀博士, 畢業後回到家鄉曼穀, 在國家環境部工作。 Ittipol和我關係不錯, 至今仍有聯係。 

理工男, 汗滴男。 那麽理工女, 就是汗滴女了。  我的汗滴曆程, 是從開車開始曆練的。 雖然早早考過了G2, 可以獨立駕車, 讀書期間車摸的還是很少。 工作之後因為經常需要到客戶端或者去現場, 開車是避免不了的, 而且上來就開高速,方向感又差,有種趕鴨子上架的感覺。 事先查好地圖, 也總是帶著GPS, 還是會經常高速出錯口。 後來錯得多了,也就有了經驗, 總是能以最簡潔的方式從同一路口快速返回, 前後耽擱不會超過幾分鍾。 有一次和同事一起去現場, 出錯了口, 我故伎重施, 兩分鍾返回到高速上。 同事打趣說, 看這熟練程度, 不知道已經操練過多少回了。 失敗是成功之母, 曆練十來年後, 我這個半吊子理工女不也是可以新到一個城市, 下飛機取車, GPS一裝, 地址一輸, 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了? 經常出現場還鍛煉了動手的能力。 剛搬家時Allen的房間買了個書架連體的書桌, 安裝起來比較複雜,Bill幹到一半罷了工, 汗滴女攜女上陣才最終得以完成。 白人汗滴女的動手能力, 更不是我們亞裔汗滴女可比的。 組裏一個愛爾蘭裔女孩子詹尼弗,頂著一頭 火紅的頭發,一天說在自己裝修地下室,我說你給你老公搭下手嗎。 她說, 反了, 他才是給我扶梁子遞工具的那個。 

說起這些我自己還是挺為理工女們自豪的。 我朋友唱反調, 看看這都是什麽世道啊, 一個個嬌滴滴的女兒們都被逼成了漢子! 是啊, 想當年我們曾經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 結婚, 生子, 出國來加,學會了幾百公裏幾百公裏地開車, 學會了變著花樣地做飯,學會了做個合格的理工女,學會了和男人一樣撐起半邊天乃至一片天。 學理工, 後悔了嗎? 來加拿大, 後悔了嗎? 我想我的答案是否定的。 我不是一個天才, 像愛因斯坦一樣可以為人類作出傑出貢獻, 推動社會前行的天才,這樣的人需要最大化他的大範圍的社會意義。 對於我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個體, 我更注重的是人生的經曆,職業地理位置社會位置隻是人生的一個個載體, 時間是穿起各個載體的那條永恒的線。 不管我在哪裏,做著什麽,我都在認識交往著一樣的人, 經曆著一樣的事, 我走著看著聽著,我別無選擇地履行著自己的生物意義, 優化著我小範圍的社會意義, 努力維持著和家人朋友之間的友愛與和諧。 我快快樂樂地生活, 認認真真地做人,踏踏實實地做事, 這樣的人生, 有什麽是值得後悔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