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無奈:母子緣薄—寫在母親節前
文章來源: JasonDeng2017-05-06 21:11:26

九十年代初,一次夜飲,一位三十多歲壯碩的漢子不經意說起,他這些天不知怎麽回事,老覺得疲倦,小便蠟黃蠟黃的。他繼而說,近七十歲的母親關切地問他,這是怎麽了? 是不是工作太辛苦? 並埋怨他,這麽大的人了,還不懂得照顧自己。母親叮囑,不要熬夜,早點睡;晚上起夜時,記住要披件衣服;不能拖,明天去看醫生……

他隨意說著,我一時楞在那裏。

這個高大,且極具男子氣的人,到這麽個年齡了,還有一位世上最愛他的人,在身邊念叨著,被顧惜著……

而我自己, 這一路走來,很多時候,苦樂隻是自知和自享,盡管不足為外人道。雖然一直力圖所謂“堅強著行”,但其實是接受了生活的教訓和墊付著代價的……

 

我十三歲時,母親永遠離開,那是一個大年三十的夜晚,很寒冷的風,晃蕩著後門背後高大的楝樹。隔一天,是正月初一,春節。而這一天,該是她的生日。她已等不到了。

那年的春節,家裏亂哄哄的光景可想而知。窗外的夜空,鞭炮聲忽來忽去,不時爆響。新的一年如期來臨,家家戶戶忙著迎接和憧憬,一如既往。

而我們母子,塵世間的緣分,卻被歡慶的爆竹聲聲斷開,這是怎樣的一種反差和不堪。

在日後的歲月裏,每每想起,我安慰自己:那時那地,離開這個對她來說勞碌費心,談不上多少溫情和收獲的世界,也許是一種解脫。

 

母親不在的時光,二年後,我為求學離家住校,一般衣服的洗洗疊疊,縫縫補補,自己已經能夠做得來弄得起,盡管針線還嫌蹩腳。按母親的舊話,過日子要“拎得清爽些”。

至於洗衣做飯,也開始熟能生巧,一些家務活不僅拿得起放得下,還“手腳勤快”。 這是母親對我們的要求,她不允許我們懶散。

這種早期生活造就的本能一直延續到現在,無論是在工作中或家務上,我們兄弟姐妹都會自覺行動,不等不靠。

回憶分析這種習慣,部分原因是母親走後的“環境所逼”, 但根本原因,是源自於母親,她的行為習慣的影響和她施之於我們的要求。

高中時,體育課一百米蹲伏起跑,嗤的一聲,傻眼了,一個同學發現他的褲襠破了。那時候是八十年代初期,中國的發展才起步不久,一般人衣服褲子破了,也還是要縫補一下的。我們住校,他那手腳麻利的娘又不在身邊,針線工的幹活,我便自告奮勇代勞 。為這事,以後去他家串門,他的娘還特意留我吃飯,並熬煎荷包蛋,對我額外犒賞。我清楚,這是一個母親的一份憐憫,對與她兒子年齡相仿的失母同學。

 

昨天傍晚,我在房子的後院草地裏,拔草、用鋤頭翻地。念及上述往事,我不禁停下手中活路,出神稍息。

微風從身邊綠色的草際吹過,草尖波浪起伏,間或傳來一些蟲鳴聲。

忽然想起兒時,母親在房子的後院裏,坐在板凳上,寫信給在遠方城市裏冶金廠工作的父親:“家裏米不多了,米缸快見到底了”  “老大老二在長個子,食量也……”

黃昏時分,母親盛了一碗豆角,叫我躲在廚房一角,藏著吃,以免被做重活後歸家的哥哥看見,引起他的不滿,“幹重活的吃不飽,還在玩耍年齡的最小弟弟,卻吃豆角……”

念此及此,歸有光的“項脊軒誌”襲上心頭,“娘以指叩門扉曰:‘兒寒乎?欲食乎?’吾從板外相為應答。” 一瞬間,鼻子居然酸起來,在人到中年, 在品味過人世間何其多的憂患得失後……

也想起那時,七十年代的中國。一般鄉村人家戶,普遍窮著,能吃飽就不錯了。那時候,吃碗新磨帶著麥香的麵條,或者煮熟的新鮮豆角,感覺愉快了哉……

四十年前,許多中國農村的母親們,有病也瞞著家人,拖著不去看醫生,怕給家裏增添負擔,怕拖垮家庭,怕累及家人,於此同時,還殫心竭慮地維係著整個家庭的衣食住行,我的母親就是其中的一員啊…….

那個時代的中國啊,我們苦難的母親們哪……

喂喂,你楞著幹嗎?”  在拔野草的妻子,於一邊開問。 我支吾以答,沒什麽。”  

那就快翻地唄,閑著發什麽呆”  !她接著說。

複忙耕作,鬆土,播撒菜籽

 

我母親費玉珍,已離開我,至今三十八年矣。這三十八年間,我偶爾會在夢中遇到她,她還是過去那種不太笑,少言少語的樣子。有一次夢見她,坐在小凳上,正在洗我小時候的白手絹。還是老樣子,埋著頭,努力把我的手絹搓啊搓,揉得雪白雪白的…….那一刻醒來,我的眼角眉梢,都是淚呢,長聲歎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