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生活無情埋葬的吾友高君和唐君
文章來源: JasonDeng2015-01-17 20:35:29
歌者姚貝娜一去,眾生一片惋惜,她唱的禍福輪流轉,是劫還是緣還在耳邊縈繞。靜夜思之,我們,雖然無人能渡出歲月之外,長存而立,但人在盛年的飄零,怎不引來一聲歎息。而在我,曾經引以為友的唐君和高君,兩位青年才俊被生活的無情埋葬, 更留給我一點哀思,生生不息。
                                   
                            高君


在理想主義殘存的八十年代末,我大學畢業,獨自一人遠行哈爾濱。在集體宿舍裏安身,同一幫同樣從大學畢業的小夥子,當同事當舍友。不捧書本後,下了班,一大片空閑時間,留給了夏日去鬆花江遊泳,雨夜打撲克,黃昏時打球,深夜關燈閑聊。回憶起來,那是一段像風一樣自由的日子。


而從北京一流高校早我三年畢業的高君,則已被生活的柴米油鹽暖暖地栓上了。分房還輪不上他,他的新家也被安在了一間集體宿舍。下了班,他常抱著一歲的兒子,在我們單身漢麵前逗孩子玩。讓兒子露門牙給我們看,或者捏捏兒子的鼻子,逗他表演笑一笑。那孩子剛學步,蹣跚在我們之間,忽然撲通摔倒時,惹得男女單身漢們哈哈大笑。


他身材挺拔,小平頭,臉相英俊。人大氣,很有人緣。我們經常去他家串門。他太太也算得上賢惠,人也和善,給我們包過韭菜餃子,她的東北醃黃瓜脆而爽口。而高君本人,發展也順利,畢業不久,已提拔到一定職位上。婚姻,家庭和事業,一路順時針運轉。


在那裏呆了一段時間後,我工作調動到成都。四年後,外出開會,遇上當年的同事,問起他的近況,說是已在單位當上了業務主管,相當忙碌,經常出差。又一年後,聽說他離了婚,又旋即再次結婚,小孩卻給了前妻。


再聽到他的消息,是在又過了二年後,1996年的夏天,從一位跟他和我關係都不錯的當年同事那裏。

她帶了遺憾的表情說,“他死了啊。三十四的年紀啊,可惜了。”

我愕然,“啊,真的?怎麽回事?”

她:“跳了樓,從十層的高樓上,縱身跳下,腦漿都出來了”,


我:“這到底是為了什麽?”


她:“說是貪汙,就在單位的十樓,臨時拘禁起來。晚上不準睡覺,連續三個晚上,人們輪番上陣,逼他交代,連打盹的時間都不給。

我感覺到了寒顫:“連續三個晚上逼問?不給時間睡覺? 從心理上,讓他心力憔悴和崩潰?”

她:”是呀,哪個受的了。不過,他也太剛烈了些。”

我:“他才又結婚兩年啊?為什麽萬念俱灰?難道了無牽掛?”

她:“他執意離婚後,和後麵的太太處的並不好,常吵架。”

我不再問下去,盡管我心中有太多的疑問。他為什麽執意離婚,何況有了如此可愛的孩子?是因為常年外出幹業務的緣故而遭遇上感情問題?是因為現在世風的潛移默化?既然毅然選擇與後婦再度結婚,又何來頻繁吵架?他不是個很貪心的人,錢對他非常重要嗎?家中還有其他老人和兄弟姐妹嗎?從十樓縱身跳下的那一刻,心中可有一點留戀,對這並不完美的世界?


而今,這一切的疑問,隻有交給無處不在四方遊蕩的風了!


我和你,高君,曾經在歲月的某處交集。你逗一歲兒子的笑聲,猶在不遠處久久回蕩。我依然遙遙地看到你,在一片騰騰的熱氣裏為我們撈那韭菜餃子。如今,不論你去往他處,帶著何種心情,高君,往生安泰 ! 


                                  唐君


在成都的一家機關裏,我引他為友。在那充滿計謀的環境裏,他的厚道和待人以誠給了我相當的寬慰。


唐君是四川宜賓人,從一所重點大學畢業後,到了這家不錯的單位。因為長相,也因為才幹,單位的七姑八婆競相爭當媒婆,很快裏被安排了婚娶。雖是經人介紹,他的新嫁娘,卻是才貌雙全。他新家裏的精巧的家具,是由他太太親手設計,溫馨的家居環境布置,也弄得我們一幫單身漢隻羨鴛鴦不羨仙。婚後,在他居住的大院裏,那些閑居的大爺大媽,播送出的關於他倆的小道消息,都是滿滿的正能量。


婚後,他的太太依然在業餘修著設計課程,所以暫時沒有要孩子。待太太學成,唐君已是一個科室的負責人。太太順利懷孕了,這時距他們倆燕爾新婚也已四年,唐君迎來了他二十九歲的生日。


在夏天陰雨霏霏的一個下午,我聽剛從外麵回科室的同事說,唐君騎自行車外出辦事,摔倒在路邊,痛苦地呼求。而哪些從他身邊擦身而過的人流,無人停下來,理睬這個被綿綿不絕的雨點和泥水埋裹了一身肮髒的人,一個剛過了二十九歲生日,被妻子深愛著的,即將為父的青年。


我們,所有的同事,都以為既然救護車最終來了,以他健壯的體魄,應無大礙。無人料到,不久傳來的是不幸的消息。他從自行車上倒下,被急性胰腺炎出其不意地擊倒在街道上,從此,永遠臥倒在一堆街麵上生出喇叭花狀的雨點中。


我的同事們,驚訝莫名。去為他送行的人,在同樣陰雨霏霏的日子,撐著傘,在殯儀館外排成了很長的隊伍。我聽到了不少女同事的低泣,為一個不是親人的人,為一個生命如此的不辭而別。


後來的故事。


不久,他的妻子生下了遺腹子。一段時間,聽說她心似枯井,守著這個遺腹子,過了八年。


後來,聽說有人給她牽線搭橋,但男方總有人嫌棄她,帶著一個拖油瓶,事不相諧。


再後來,居然看到她跟一個無職無業的人,手牽手,從我麵前經過。一瞬間,我五味雜陳。震驚?滑稽?悲哀?無奈?祝福?


時間改變了一切,世情如流水,哪管清澈渾濁,一路奔流向前不複回。


而唐君,是否在世界的另一端,還依然留戀著這裏,這變幻莫測的生活和世相?


塵世間的生活,總還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