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高的豬

我的師兄王小波，寫過一篇名著，叫“一隻獨立獨行的豬”。（我已經轉帖以便閱讀）。

我對小波師兄一向尊敬有加。但我覺得，他記述的那隻家豬，多有不合事實和常理的地方。尤其是結尾處，在全副武裝的正副書記的親自領導下，幾十個勇敢的人民加入了大圍剿，但這隻家豬居然不知改邪歸正，而是衝出了包圍，流落荒野，最後還長出獠牙與人民為敵了。這很不符合我對家豬的了解。

也難怪，小波是大北京人，皇城根底下出生，文化人家裏長大的。插隊那幾年，他有幸去放牛養豬，對家豬有了些了解。但畢竟時間短，也沒有和豬群同吃同住，所以對家豬的了解不是很透徹倒也情有可原。

我自記事起，就和家豬打交道。割豬草，切豬草，喂豬，清掃豬圈，為母豬接生，等等，從懂事起一直幹到上大學前。我們家的豬圈挨著廚房和睡覺的地方，就隔了垛半人高的土牆。所以我對家豬還是很了解的。

這些家豬，其實都很崇高很偉大。

首先，它們聰明又誠實。小時候我們貪玩。放學後有時沒割到豬草，就會趕在母親收工回家前，把籃子裏的一點點豬草給豬吃掉，然後騙媽媽說，打了很多豬草，已經把豬喂飽了。可這些豬一看到我母親回家，就都故意吸拉著肚皮，挺著脊梁，嗷嗷亂叫。我們逃不了被母親責罵一頓。

其次，它們都很守規矩。你隻要拿些米糠野草什麽的，和著水，把它們的肚子塞飽了，它們就哼哼唧唧，一副感激不盡的樣子，擠在角落裏呼嚕呼嚕做起美夢來。有時，它們大概是餓極了，三更半夜也嗷嗷亂叫。我們就隔著矮牆高吼一聲，“找死啊”，它們就鴉雀無聲不再抗議，餓著肚皮睡覺了。

第三，家豬都非常忠誠。看過“動物莊園”這本書的人，都會被農莊裏那些大大小小的豬們對偉大領袖拿破侖同誌的絕對忠誠而感動的。忠誠到什麽程度呢？拿破侖同誌說，“即使我拿槍打死了幾頭豬，這些豬也會照樣絕對地擁護我的”。就這一點看，家豬比有些人要高尚得多。

當然，如果僅僅憑著以上三條，就說家豬們是崇高和偉大的，不免有些牽強。其實家豬們最高貴最偉大的品質，就是識大體，顧大局，甘願自我犧牲。為了豬圈的穩定，為了保衛偉大的領袖，和報答主人的養育之恩，家豬們可以犧牲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而沒有怨言。

每年到了農曆年底，我們就要把飼養了差不多一年的家豬賣給公社的屠宰場，換些錢來還債過年。在這一天，我們的心情都有些沉重。我們會把最好的豬食給豬們飽餐一頓。然後找來村裏的幾個壯實小夥，把它們捆綁起來，用獨輪車推著送到公社的屠宰場。家豬們有時也會吼吼幾聲來抗議。但通常，它們好像已經知命認命，哼哼幾聲，便閉著眼睛讓人們繩綁車送去了屠宰場。有那麽一兩次，我目送著自己養了差不多一年的豬小心翼翼地走進屠宰場的待宰豬群裏，擔心著它們會不會被其它先到的豬們欺侮。

看來，小波師兄述說的那隻獨立獨行的家豬，應該是個極個別的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