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哪種文明，水平有多高，其實都免不了副作用。你看，北美是世界上物質文明程度最高的地區，可他娘的精神病人比咱中國還多。我親身地經曆，存心地記錄並刻意地觀察過，北美的精神病，潛伏期極其隱蔽，跟這種文明的外表一樣浮華豔麗、宴樂和平，而其爆發時的表現，卻超出任何人的意料，連創意大師都想象不出的奇妙百出、花樣多端。
上吊自殺、持槍殺人、朝政府辦公大樓丟炸彈、投寄郵包炸彈、裸奔、啃臉，這些不過是老實人犯病時的“劣跡”，精明人犯病時的“優跡”，可以說，大法官、大律師、執政黨總統、反對黨黨魁、華爾街老板、社會工作者、軍火商、科學家、精算師、還有我，目前都沒有發現，也許永遠發現不了。
什麽都見過、什麽都聽過、什麽都吃過、什麽都喝過、什麽都玩過、哪裏都去過、什麽人都肏過後的終極無聊，飽暖生閑愁，還有極端個人主義，強大的警察製度，漫長而陰鬱的冬季，等等，等等，這些都容易導致憂鬱症。
主流意識信奉基督教原罪教旨，相信人生來有罪，唯有勤苦勞作，方可減輕、脫離罪性。這個原則在新約聖經，特別是《彼得前書》中多有闡述。西方人獎勤罰懶，鼓勵工作以至於“癟胎”的社會製度和勞動價值觀，均建基於此。
然而，馳張有度，人的身體過於勞累，精神壓力過大，競爭催逼過於緊張，人被異化的太離譜，精神就會出問題，出大問題，出深藏不露的恐怖問題。
華人移民是半路出家，是移植樹木，羊入狼群來到北美，精神上遭受的孤獨與寂寞，經濟上承受的負擔和壓力，若是換作西人，恐怕早就情緒憂鬱精神崩潰了。傳統華人一向隻懂憂愁，不懂憂鬱；憂鬱症是西方社會的頑疾，華人越是西化和入流，就越容易同流同病。
不過，良人有恙，自有良醫診治；庸人染疾，須得庸醫調養。咱這不良不庸的化外郎中，縱有秘方，也隻能貢獻給那些不良不庸的病人作預防用。人的快樂，其實不在外物，也不在他人，而在自己。
我的鄰居小S，原在一家西人公司做暖通空調維修工作，後來不甘心為他人作嫁衣裳，就拉杆子、舉大旗自己幹了。沒想到，開張頭一年就遇上暖冬，千年不遇的暖冬，主要大客戶養老院、醫院的老人和病人，沒有暖氣也活蹦亂跳地過了冬天，生意因此大受影響。為了照顧華人同胞的生意，我把一處出租屋的Furnace舊換新業務包給了他。
工程做完後一個星期，我一大早就去附近的銀行取了現鈔，準備及時付款給他。那天，氣溫竄升到16攝氏度，我脫下棉衣換上了襯衫，臨出門時發現，這二十元一張的三千塊現鈔，厚厚一大疊，口袋裝不下，褲襠藏不了，咯吱窩夾不住，簡直沒法弄。別人都是急中生智，可我一急就生愚，愚蠢的愚。
唾，好大事！我這不是要順便去出租屋搞衛生嗎？於是，隨手抄起一個塑料小桶，把鈔票往裏麵一放，直接就拎去鄰居家了。
到了小S家，他見我一大早提個桶過來，還以為是來救火的呢，嚇得臉色都變了。我趕緊一手拎桶，一手指著裏麵的鈔票說：“我是給你送錢來的，你的第一桶金，希望你財源如水滾滾來！”小S楞了一下，看看我，又看看桶，五秒鍾後他才恍然大悟，當場笑癱在沙發上，整個冬天的憂愁都飛走了。
今年春節，好不容易趕上個禮拜天，本該闔家團圓，大慶大賀一番，豈料，夫人年前就出差去了遠方，兒子在外地讀書，女兒雖跟在我身邊，卻偏偏於今日要去同學家sleep over，慘得我隻能一個人貓在地下室裏喝悶酒。
如此有理由鬱悶的景況，要是擱在脆弱人麵前，想必已經自殺後屍首都涼了。可我卻於此時想起了東坡居士的“不應有恨”四字箴言來，一點淚意閃過後，竟心潮澎湃，浮想聯翩，要為春節期間萬馬奔騰走後門的國人撰寫“後門”對聯。於是，扯開衛生紙，操起老禿筆，點點如桃，筆筆如刀地寫了一組：
邪門兩扇半掩，進出容易否？容易！鈔票即是門票
歪道一條通幽，來去自由嗎？自由！運通全憑鄧通
想進來嗎？進來須帶禮物，為官者謀官權，在商者找商機，私心熾烈忘公德
別出去啦！出去定行妖邪，效小犬仗人勢，學匪霸欺百姓，爛行猖獗傷世風
衙門不開後門，門風即是官風
正道難容邪道，道路猶如仕路
咳嗽一聲探路，虧他家有牆隔音，不送白不送
跺腳三下驚魂，幸此門無人把守，想來隻管來
狗洞深玄，進來時躡手躡腳，忐忑不安；
雞窗明亮，出去後活靈活現，春風得意。
寫完了過後，逐一將它們貼在門上仔細端詳，覺得冒號冒號地，於是就連飲兩杯以示慶賀。醉意朦朧間，有秦瓊和尉遲恭兩位門神向我翩然走來，正要舉杯相邀，三人成席，忽見他們哈哈大笑道：“農兄，咱倆是正門的門神，這後門的門神，就由你來充當吧。”於是，我一邊比劃著，一邊踱著方步，威風凜凜地走到門旁，人模神樣地站在那裏。
這世間滿了哀傷。人在出生以後，死亡以前，所要麵對和經曆的，唯有勤苦。我們華夏最古老的婚姻誓言“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第一句就講明了人生的真相——生死之外，唯餘勤苦。“契闊”的正解乃是“勤苦”，而非“離合”。正因為人生艱難，婚前立約才顯得無比珍貴。
人貴有自知之明，當然更貴有自樂之能，樂他之德。盡管移民生活是如此的平淡，如此的勤苦，又如此的容易罹患憂鬱症，先憂愁，後鬱結，再病症，但隻要我們朋友間、男女間、夫妻間，多一點自尋短樂，並及時與他人分享，相信我們是能夠遠離憂鬱症的。
2016.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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