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情最深是母愛
文章來源: 蘭花地主2017-12-17 13:22:37

    去年的這個時候,接到妹妹打來的電話,說母親病重了。我一邊告訴她要求大夫全力搶救,等待我回去;另一邊馬上買飛機票,第二天就回國了。陪伴在母親身旁十天,老人就過世了,享年九十有一。

    2016年初,老娘得了一種間歇性精神病,大夫說是由於輕微腦中風引起的。2016年早春我回去和母親一起住了一個月,看到病情穩定了,我就回到了美國。本來計劃去年十月底再回去看看母親,一是姐妹們都說母親的情況穩定,尤其在三姐家住的這段時間情緒穩定,生活很有規律,二是也沒有了其它要回去的理由。所以,原計劃今年初再回去看母親。

    回國後,直接去醫院,等到下午晚些時候才允許進去高危病房看十五分鍾。看到老娘插著氧氣管,打著吊瓶,身上還綁著繩子,大夫說她不配合。母親一看到我,很激動的樣子,兩眼閃著淚花,使勁抓住我的手,但不能說話。第二天再去看她的時候,她就漠然不理,可能是知道了我不會救她出來,就絕望了。經過與大夫討論病情,已沒有希望治好,我決定拉母親回家,可大夫一再挽留,說再觀察幾天,如果拔掉氧氣管,馬上就不行了,不會撐到家。(後來,同病房的病人家屬說大夫看到你來了開藥不問價,要求全力搶救,大夫看到了財源)。和姐姐妹妹們商量一下,還是決定讓母親終老在家。按照當地的風俗,臨咽氣前要穿上壽衣。就在病房門口,有個拉簾,就是為了穿壽衣準備的。給母親穿上壽衣,又帶了三個氧氣袋,約了救護車就回村了。同時通知村裏鄉親們把靈床靈堂收拾好。到了老房子,鄉親們把母親抬進屋,放在靈床上,我們姊妹五個,加上村裏幾個鄉親就在靈床前守著。到了半夜,母親突然說話了,把我們姊妹們從大到小一個一個叫了一遍。先說到大姐,還說大閨女六十多了還沒有白頭發;叫到了我,說俺兒也回來了,都到齊了,沒心思了,就這樣連說三遍沒心思了,要了點水喝,又睡過去了。我們猜想,這是最後跟我們道別吧。第二天一早,母親醒過來,要我們把她扶起來,當看到穿的是壽衣,就說這是啥衣裳,給我換上我的衣裳,還說餓得慌,吃了饅頭炒菜。然後,母親就訴說在醫院沒吃好沒睡好,嫌我動彈還把我胳膊腿都綁上。鄉親們都來看她,她和人嘮家常話與往常一樣。看到這情況,我們把床和房子又重新布置原樣。

    以後的五天,母親一日三餐,與以前一樣,我們以為母親病好了,再活幾年,享受衣食富足的生活。一天,我給母親打了熱水洗腳搓腳,剪了手指甲和腳趾甲。母親笑了,說還是俺兒孝順娘。然後,母親連續兩天不睡,說就是不困,接著睡了一天半就安詳地走了。我們姊妹幾個守了這幾天,看著母親停止了呼吸,目睹了生死別離的瞬間。

    我的母親,是位平凡的人。母親高挑個,皮膚很好,到去世臉上也沒有幾塊老年斑,頭發隻白了三分之一。母親出身一個富裕的家庭。我有四個姨,一個舅,母親是老小。姥爺開著豆腐店,有上百畝農地,有三匹高頭大馬,雇著幾個長工。母親不識字,她說本來姥爺讓她去上學,但她貪玩沒有去。姥姥去世時,我沒有印象,對姥爺的去世稍有一點記憶。我能體會到母親對自己父母的愛,每逢節日,一定去墳墓燒紙,就在這次生病前還說有時間了去趟娘家燒燒紙。母親有病之後,時不時地念叨著:“有爹有娘還是好,沒爹沒娘誰掛念”。我們問她總說這些幹啥,她看看我們,從不回話,我們猜想這是她知道時日不多了,她在回憶自己的父母,也是說給我們聽的。

    母親是農村人,教育孩子沒有大道理,但是生活中的言談舉止不能馬虎,要求我們姊妹們說話不能大聲,吃飯不能出聲。作為家中唯一的兒子,母親沒有嬌慣過。記得有次去打豬草看到河塘裏有魚,幾個夥伴忘了割草,下到河塘裏撈魚。魚沒有逮著,草也沒有割多少,回家被批評,吃完飯還得趕快再去割豬草。可是,母親對兒子還是有所偏愛。我從小喜歡喝羊肉湯。羊肉湯,在魯西南地區是很普遍的,尤其是在冬天。無論以前在我外地上學放假,還是後來回國探親,母親都是做濃稠的羊肉湯,加上自己鏊子烙的薄餅。直到母親這次得病,每到喝羊肉湯的時候,還不忘說要是我在家也能喝上一碗。

    我從沒有聽到過父母爭吵過,真是體會到了那種心照不宣夫唱婦隨的夫妻生活。記得多年前,還是生產隊的時候,冬天農閑就做木料活。父親眼力很準,熟悉木料的價格價值,為生產隊買賣木料都是派他去,經常很晚回到家裏,吃完飯,全家坐在一起聊天,磕著買來的花生。父親去世後,母親經常做了好吃的飯菜,單盛出一份,放在那裏給父親。

    母親一生愛幹淨。雖是農家,頭發總是梳理地整整齊齊,衣服總是洗得幹幹淨淨,我家的院子也是打掃的井井有條。母親有愛心。過去農村有討飯的,到了我家,母親總是說要給夠一頓吃的。有次過年大年初一,有個討飯的人說給碗餃子湯就行,母親說今天是初一,誰家不吃頓餃子。

    母親總是顧全大局,想著別人。鄉親們都說,這老奶奶就是死了也為兒子著想不讓兒子為難,也不讓大夥有煩心事。她病重回國的這次,我以為回家就是準備發喪了,沒有想到她從醫院出來,又像病前一樣吃飯睡覺。我計劃把飛機票延期兩周,再觀察一下。姐妹都說你到期就回去吧,我們輪流著伺候她。父親去世之後的二十年,母親就不再村上住了,都是在我的姐姐妹妹家裏輪流照管著,母親也想得開,到誰家都是不管事不問事,和和氣氣。 她一直都是生活自理, 很有規律,每天沿河邊散步,隻是這次住院期間雙腿被綁住等從醫院出來兩腿沒勁就不聽使喚了。不曾想,母親說走就走了。按照農曆和當地的說法,她走的前一天和後兩天都不是合適的日子。再說,母親還給我留了兩天,以便我能不用延期按計劃回美。我在村裏辦完母親的喪事,回到城裏,第二天和姐姐妹妹以及她們的孩子一起吃頓飯,然後就去北京,住了一晚,正好趕上次日的回美飛機。母親去世的第二天,天氣轉陰,下起了小雨。據說,村北林上的老人出殯那天,經常是夏天大雨冬天大雪。母親出喪那天,天氣轉晴,還出了太陽,免得人們水裏泥裏趟著。所以,母親走得幹淨利落。

    再過幾天,我就要回國,到老家墳上給母親燒去世周年紙。越是臨近回國的日子,越是懷念母親。我家住在村子邊上,不遠處就是一片墳地。從小聽到大人們講鬼神的故事,活靈活現,可我就不那麽淡定了,晚上從沒有出去和其他夥伴玩過。我相信世上有超自然的東西。母親去世後,我們姊妹幾個二十四小時守靈三天,我一點不覺得害怕。

    這篇文章開始寫在給母親燒“五七”紙前夕,但是一直寫不下去,這兩天下決心一定要趕在母親去世周年寫完,寄托對母親的哀思與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