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厲害論”
文章來源: 笨狼2020-10-02 15:14:20
前晚大選辯論,雖然打開電視,但早知辯論其實是做戲,也沒有看,但卻留下了一個深刻的印象:
 
 
兩個蒼白衰老的白老頭在吵架,在美國生活,真是一種江河日落的感覺,所以當全世界都流露出同一無奈之時【1,2,3,4】,“像兩個五六歲的頑童”,那來自“盟友”的聲音也不以為怪,當美國國內分裂成競選的兩陣彼此謾罵的時候,那種憤慨已經讓大家根本覺不到全世界對美國的憐憫【5】,美國自己不僅控製不住冠疫,政府還帶頭阻撓抗疫,帶頭推廣狗皮膏藥、公開利用國家機器推行對己競選有利的財政政策,真是數億美元超越中國的“大宣”【6,7】,把國家搞得烏煙瘴氣,而反對派除了更多的義憤還是義憤。
 
 
如果你仔細詢問參選的雙方,你會發現他們都不是極少數,雙方的陣營都很強大,人數眾多,死挺淳樸(美國總統Donald Trump,人稱特朗普或川普)的不僅僅是(華裔)川粉,也有極具良知,對國家利益極其關注的元老級人物,如(共和黨的)貝克(James Baker),更有公開利用裙帶關係謀取抖音的甲骨文老大埃裏森,在他們看來,大家糾纏淳樸一些惡作行徑是因小失大,喪失了全局觀,淳樸是挽救基督教的使者,也是領導自由世界最終戰敗伊斯蘭和共產主義的最後希望,大家常引用的,是振興遠古猶太國的大衛王,為了霸占美女而不惜謀殺其夫,在信奉者看來,大衛王是上帝之手,邪惡是必要的代價。
 
貝克要投川普一票【8】
 
以前美國是個大熔爐,是世界向往的中心,不僅白人至上,弱小族也能被壓得乖乖的,可是今天變了,成了勢不兩立的敵對兩派,美國最大的敵人不是中國,隻有國安界精英才咬著中國不放,我在幾個月前就說的,美國最大的敵人,是彼此敵對的兩派【9,10,11】。
 
白左的憤怒
 
美國是自由民主的楷模,有堅強的民主的奠基石之一的公民社會(civic society),是民主典範,為什麽會到今天這種局麵?其實美國曆史並不是今天大家所知道的那麽一個燈塔社會,人類進步的領袖,曆史學家Jon Meachamd的書《The Soul of America》(參見【12】)就列舉了曆史上美國的黑暗時期,種族滅絕、奴隸、社會分裂、內訌的時期不少,內戰都開打過,但美國都每次都把黑暗摔在後麵,邁入下一個光明的階段,成為世界的領導,所以對持有把美國作為一個信念的人,不論時代多荒謬,都不會喪失信心。可是這一信念有多少是立足於曆史上的呢?
 
美國到今天經曆了幾個階段,立足,獨立,建國,內戰、工業革命,之後美國到了第一個真正艱難的時期:清除了土著,從墨西哥搶了一大片土地之後,擴張擴到太平洋(西海岸),到了盡頭了,這時也是美國帝國野心膨脹的時期;之後兩次世界大戰,獨占地利讓美國成為世界霸主,經過1950年代的繁榮,到達1960年代的動亂,之後的經濟滯脹,1970年代婦女全麵參加就業大軍,美國到了第二個艱難時期:被耗盡的產業大軍;之後美國開始了在工業革命(機械化),電氣化,化工之後的信息革命,到了產業升級的第四個階段,與此同時,生產力(productivity)卻也滯脹不前,此時期的繁華是在建立在信貸(credit,就是借錢)擴張之上,財富不是沒有增長,卻留在了少數人(10%)的手中,美國的上層貪婪程度之強烈,寧願發展自動化(尤其是機器人和人工智能)也不願意與社會分享財富,目前整個社會都遇到了一個巨大的難題:如何產生足夠有足夠收入的就業機會?製造業的資方漠不關心,信息產業的精英更不在乎。政治家現在鼓吹的高築稅壘讓製造業上岸,隻是個妄想,因為關鍵不是製造業能不能在美國紮根,關鍵是美國資方願不願意與勞工分享利潤【13】,大部分製造業崗位盡管收入遠高於服務業,但別說製造業不是什麽大的產業,就業機會不多,它也不足以承擔其他方麵,最大的有醫保、子女高教和養老【14】,結果勞工階層還是沒有購買力,社會矛盾不會得到解決。
 
以前當水漲船高之時,盡管少數人受害,大部分人都得益,人那陰暗的一麵就得以壓製,今天絕大多數民眾在其願望得不到滿足時轉向精神文化,不是娛樂,不是修行,而是種族、民族意識,這種意識需要強調自己的優越性,而這優越性隻能建立在他人的低劣之上。美國社會當前嫉世憤俗程度之重,連冠疫死了二十幾萬也沒人說了,而且美國大多數白人一聽說死的不是老人就是黑人拉美裔,更是不在乎,沒有因為是自己同胞就覺得國家臉上無光【15】。白人是世界上對老人最殘忍的種族,美國人尤甚,就是當老年人麵臨生存危機的時候,他們寧願讓老人自保,而不願意社會為此采取適當的措施對大家都有利。結果,美國成了一個自己管自己的冷冰冰的社會。
 
 
美國人的同情心去哪兒了?美國人的民族感去哪了?美國那股帶領全世界戰勝法西斯的勇氣和毅力到哪裏去了?那種美國優越性的自豪感到哪裏去了?
 
被美國人的“厲害”感吃了。
 
美國人性的曆史根源
 
雖然今天美國是個大熔爐,美國是英國清教徒締造的。清教徒是一群“迫害綜合症”之徒,不僅他們本身是迫害狂,而且同時堅信自己是被迫害狂,這種感覺,不是基於惡,而是基於善,是對上帝和聖經一種執著,純真的篤信,對他們來說世界是善良與邪惡之間的鬥爭,他們這種被迫害感覺,正是因為當他們把自己當成上帝真正的信徒,其他人都不正,不純,包括當時信新教但教義有別的,要把自己的教義強加給大家。清教徒是一種極端加爾文教徒,當時英國新教改革還沒落實,新教還沒有完全紮根,而且即使是其他新教徒也無法承受那麽極端的要求(參見【16,17,18】)。
 
今人看來,清教徒的宿命觀(predestination)本身就是一種活脫脫的矛盾,命如果是注定的,自身的行為就無關緊要,然而清教徒卻要以自身行為(勤奮(covenant of work)和純潔( the church covenant, and the social covenant))來獲得上帝的恩慈(grace),拯救(covenant of grace),那升天堂豈非是變相收買(天堂路)?可不,他們用的是反邏輯,正是因為我們注定上天堂才有這些美德,盡管這些美德不是天生而是靠努力做成的,他人懶散,投機,不講理甚至霸道等等無數惡劣行為,都是被上帝排斥在天堂之外的證明。為了上天堂,他們要人人純潔,在英國強迫他人也這麽做,後來被鎮壓,到了麻省那群更為極端的(Pilgrims),更是政教合一,名正言順懲罰任何有違教義的人,麻省早期抓女巫隻是這種以“善”為終極目標的極端組織最終後果。
 
為什麽清教徒這麽執著,即使殉道也不在乎?因為他們堅信自己要上天堂。為什麽堅信能上天堂?因為他們堅信自己有與上帝直接對話的能力,每個人與上帝對話,結果肯定是“上帝接納我”。安妮·哈欽森(Anne Hutchinson)被譽為被迫害的清教徒先驅之一,巾幗英才,其實是個極端的宗教狂,跟李洪誌差不多,說是自己有與上帝溝通,一切都有自己的一套,連當時被思想行為都極其保守的環境也覺得她是個威脅。
 
早期的清教徒錯過了歐洲的啟蒙運動,在美國落地開花的經曆,沒有讓他們把成功歸咎於一種意外來到了一片寶地,當地土著在武力上遠遜於自己而失去競爭力這些原因的想法,更讓他們相信這種報應是上帝的恩賜,自己是上帝子弟,自己的行為,那種為了爭取自己生存權力既要有勤勞也可以不擇手段的行為,都是上帝意誌的反映。
 
一是自己與上帝直接對話的權力和能力,與上帝直接對話,就是直接掌握了真理,自己的知識、行為都是真善美的反映,雖然毫無約束的行為會影響他人而受限製,想相信什麽就相信什麽這個權力,是留下來了,這給今天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現實世界,每個人有每個人的事實,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真理,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權力去堅持自己的信念奠定了基礎。
 
二是自圓其說的能力,對衝突的信念,善與惡之間不可避免的選擇,信念和行為沒有內在矛盾的,心靈平衡,那種能直接與上帝對話的能力也就給了任何人立地成佛的能力,隻要懺悔、認罪,一切都能弄洗脫,依舊能上天堂。
 
這個根源,即打造了美國獨有的個人主義,也給美國社會普遍的反理性觀念埋下了伏筆。
 
從社會發展的角度來看,不是說當時美國大多數人都如此極端、固執,大部分人都忙著生計,過上好日子,在當時美國如此肥沃的土地,這太容易了,而且即使清教徒,也有一個塵世的成分:勤奮和致富,加爾文教義驗證自己是上帝選民的條件是“成功”,也就是致富,俗稱發財,發財就有了道德基礎,公開追求而不必以之為恥的行為:
托克維爾(Alexis de Tocqueville,寫《美國民主》的那個)在遊曆美國,盛讚美國民主的同時,也沒有忘記指出今天鮮有提起的美國社會的兩個現象,一是世界上沒有其他拜金意識更強的國家和民族(“I know of no country, indeed, where the love of money has taken a stronger hold on the affections of men.”),二是美國人人人覺得跟上帝直接溝通,每天與上帝對話,自己的行為莫不是上帝的旨意,所有的行為充斥魔幻空靈,“在呆久些,就得改回信天主教了”。
 
對財富這種單純的追求,與資本主義奇妙地結合起來,加上地裏的優越性,建立起美國這個世界最強大的國家,可不論社會如何進步,科學如何發展,美國這種極端執著堅信奇跡的心態卻一直沒有因時代變遷而消逝,反而成了是美國這個民族獨一無二的特征,成了美國優越性和個人主義的核心成分,著名的反進化論的猴子案(Monkey trial)是在相對論和量子力學之後發生的,作家Kurt Andersen在《幻境之地(Fantasyland)》一書如此描述今天的美國社會(參見書摘【19】)
 
Fantasyland: How America Went Haywire: A 500-Year History
 
不相信創世紀中的創世故事是上帝真言的人不到三分之一
堅決不相信心靈感應和鬼魂的人不到三分之一
三分之二的人相信 "天使和魔鬼活躍在這個世界上"
超過一半的人說他們絕對肯定天堂的存在,肯定上帝是個實實在在的人
三分之一的人相信:
地球變暖沒什麽大不了的,難說不是科學家、政府和媒體的騙局
我們最早的祖先也是和我們長得一樣的人
政府與製藥業勾結,隱藏了自然治愈癌症的證據
外星人已經訪問或正在訪問地球
近四分之一的人認為疫苗會導致自閉症,特朗普在2016年贏得了多數票
四分之一的人認為前任總統(奧巴馬)基本是"反基督"(anti-Christ,就是惡魔撒旦)
15%的人認為"媒體或政府在電視廣播信號中加入了秘密的精神控製技術",另外15%的人認為這至少有這種可能行
四分之一的人相信有女巫;四分之一的人相信美國官員是911襲擊事件的同謀
 
他追蹤了美國立國(1600)以來的發展,發現這一切尤其深遠的曆史根源,與Jon Meachamd之類堅信“美國信念”的人相反,他覺得美國已經走到曆史盡頭,不是說美國要亡國,但下一步不可能隻是修正修正然後延續下去,而是必須有個巨大的變革。
 
對美國擁有不可動搖的信心的人從曆史的陰暗看到今天的成就,就是看到光明,光明總是在前,而他的悲觀依據是建立在兩個曆史事件之上:一是上世紀1960年代的大動蕩,二是信息革命所帶來的通訊、傳媒和信息大變革,美國人一直以自己有自己的現實世界,自己有自己的真理為自豪,突然這自己的現實世界,自己的真理不再是自己一個人的,而是一大群誌同道合共同願望,這自己的現實、真理成了真的,客觀的現實真理。這種信息和信念的自由化,不僅僅是淹沒了真正客觀現實與真理,也衝擊社會其他公民機構,一下子,整個社會陷入一個無政府主義境地。
 
上世紀60年代不僅僅是中國文化大革命,也是全世界轟轟烈烈的民運,美國的民運、反戰和女權,不僅讓婦女,也讓整個新一代解放了,如果說工業革命之後上百年到一戰結束這麽一段時間讓年輕人在成人後獨立於父母,婚姻事業都不再受父母支配,那麽這一場解放運動就讓(二)戰後嬰兒潮在繁榮時期享樂長大的新一代和以後的年輕人意識到不僅政府權威沒什麽,老師、父母、家庭的權威也沒什麽,以前中學畢業了可以頂父母,現在中學就行了,我也有我的意見、觀點,個性獨立自由成了做人座右銘。那時年輕人和讀書人追隨東方神秘主義,自己構造自己的世界,自己理解,自己感受,自己滿足,不再需要社會、傳統指手畫腳。個人真的解放了,唯我維大,極端個人主義,成了個人特點的體現。與此同時,美國整個消費產業也建立在提供塵世那一個升天無路也有人間樂園的環境,懂王之所以成為懂王,不是真材實料,而是他能給人一種幻覺,一種隻要咋呼就能發財的幻覺,而另一個美國象征迪斯尼,不是魔幻,其實是一間給大家回避現實,拒絕長大的避難所
 
個人主義終於現代化、民主化、商業化了。
 
如果你讀過我以前寫的文章,知道我對曆史決定論很懷疑,共產主義,自由資本主義都是一種意識,時間太短,曆史延續性和周期性在曆史長河都可能隻是曇花一現,難以有定論。當信息和知識以指數增長,而人的能力卻還局限於線性水平,這種衝擊會超越個人和社會的極限,打破現有的發展框架和社會承受極限。我在上麵提到美國地緣優越性的三大因素土地、勞工和信貸都已殆盡,美國需要一個新的產業機緣給社會帶來新機,這一切都不是沒有解決的可能,無法解決是因為雙方已經拒絕與對方對話,已經沒有商討的餘地。
 
這個時代獨具代表的,是阿Q幫。
 
阿Q幫(QAnon)【20】並非主流,也邪門,很神秘,卻具有極其廣泛的群眾基礎,已經成了舉足輕重的一股社會暗流,若幹(共和黨)政治家甚至公開擁抱它。阿Q幫的立足點是陰謀論,而且成員極其用功,每天花數小時在網上研究,搜集各種各樣的故事,以自己的聰明才智再把這些故事聯係起來,這麽一來整個社會就成了一個由黑暗勢力控製,維護權貴利益,與人民為敵這麽一張無形黑網,在他們看來,全世界,包括美國,都被國中國(Deep State)這麽一個深層組織操縱,而我們每個人要保護自己的生活的機會和權力,就必須與之抗爭。每個信徒對社會的認識都是建立在自己的信念,自己的現實和自己的真理之上,無所謂權威、客觀事實、科學道理,自己信的就是真的。反科學,反理性,反權威不是荒謬,而是唯一正確的態度。
 
至此,美國社會上下左右都在受攻擊。
 
今天,懂王以無知和敢為為自豪,而美國這個世界領袖近四成人跟著一起跳舞,他們對致命病毒的蔑視和定力,把戴口罩和其它防護措施視為懦弱,嗤之以鼻,真是人間一絕,這一絕,正就是美國的厲害。
 
【資料】
【4】《英國傍觀者》American meltdown: a democratic disaster
【19】《大西洋月刊》How America Lost Its Mind
【20】《大西洋月刊》The Prophecies of 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