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維的叛逆——1
文章來源: 劉瑛依舊12014-06-22 08:19:07

                  大維的叛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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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晚,在趙大姐家,除了兩孩子,所有人都喝高了。

        張彬借著酒勁,大罵德國人的愚鈍:花大價錢培養出來的人才,自己不用,卻往美國人懷裏推,天底下有這麽犯蠢的嗎?

         如果不是過早謝頂,張彬的那張娃娃臉,總會讓人誤以為他還是個中學生。下星期二,他就得離開德國,動身去美國。在德國寒窗苦讀五載,拿到了硬通的德國生物學博士。可德國移民局卻在最後一刻拒絕了他的居留申請。反倒是美國,對他張開了熱情的懷抱。沒費一槍一彈,美國收獲了一個人才。

        說張彬是人才,一點兒也不為過:他在導師指導下所從事的研究,已處於世界領先地位。可德國的居留申請審查實在太嚴格、太死板。連對張彬這樣的高端人才,都沒有絲毫通融的餘地。現在,張彬去意已定——德國移民局的態度,已深深傷了他的自尊——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在座的人都聽出,張彬的“罵”中,其實還是帶了一點兒不舍的。對他來說,在德國的五年,風調雨順。德國人沒收他一分錢學費。就算是塊石頭,五年也被捂熱了。

  長著一米八大高個兒的林建偉,平素話不多。酒勁兒上來,居然像個祥林嫂,絮絮叨叨。現在,他正接著張彬的話題,車軲轆轉地說著自己求學的不易:這德國大學的文憑不好混啊!雖說不收學費,可你看那淘汰率,實在太高了!知道不?哪怕一門課補考掛掉,都會被認作是沒有專業學習能力而被勸退。眼見中途退學的同學,像一茬茬被拔掉的野草,離開校園,你想我能不緊張嗎?唉!那些日子,為準備答辯整晚不睡覺、為完成假期報告絞盡腦汁、一個人作90分鍾德語專題演講、考試寫到手斷、畢業論文被否決、再重寫......不堪回首啊!幸好,連滾帶爬地,這研究生畢業了;幸好,畢業後又在德國公司謀到了一份穩定工作。他拍了拍坐在身邊的老婆慧敏:“不管怎樣,現在總算是老婆孩子熱炕頭了。先知足吧!”

慧敏抿嘴笑笑,沒接話。她在國內重點大學畢業。到德國後,因各種原因,最終“下嫁”好幾個等級,選擇了一項務實的職業培訓,跟那些年齡幾乎小她一輪的孩子坐到了一個課堂裏。培訓結束後,在一家連鎖超市謀了份半職工作。上午上班,下午在家照看孩子、收拾家務。有些屈才,可她並沒抱怨。那些受到良好教育的德國婦女有了孩子之後,都能心安理得地享受居家日子,她又有何不可呢?生活嘛,穩定就好。

        趙大姐原本滴酒不沾,今天卻開了戒。小巧玲瓏的江南水鄉人,卻有著一個剛強的男人名字:趙誌堅。這位國內生物副教授,目前是訪問學者,跟張彬在一個實驗室共事。清秀白淨的臉上,長著對稱的黃褐斑。兩杯小酒下肚,紅暈在臉上蕩漾,像彩色紮染,白裏透紅,紅裏透紫。

  “我現在已沒什麽好想的了!唯一想著的,就是在這裏再堅持幾年,爭取一點兒時間,讓大維讀完了中學再上大學。” 她伸出食指和中指,輕輕敲點著桌麵,就像廣東人在餐館裏,用兩指敲著桌麵表示感謝,“在這裏生物係搞了兩年,我很清楚,自己在學術上已經很難有什麽建樹了。再加上年齡和語言的問題,堅持下去對我來說困難重重,毫無出路。在國內,還可以混混。在這裏,不行。老實說,我是為了延長居留才搬到這小鎮來的。聽說,這裏轉換身份比較容易。”

 她轉頭看了看正坐在牆角單人沙發上看書的兒子大維。在落地台燈的光暈裏,大維捧著本書,打禪一般,靜靜讀著,沉靜在自己的世界中。對一屋子的感慨、絮叨,充耳不聞。

    大維的故事,在座的都不止一次聽趙大姐說過:兩年前,大維剛到德國,一句德語不會。重點中學和普通中學都不收他,無奈,進了職業中學。大維在國內是重點學校的尖子生,德國職業中學所有理科課程對他而言實在太簡單。兩個月後,他找到班主任,表達想轉入重點中學的願望。其實,那時他德語還不怎麽好,隻能用英語跟老師交談。班主任老師說,如果學習能力和學習成績確實達到了進重點中學的水準,學校一定會幫助他實現自己的願望。不過,學校還需要一段時間觀察。大維很爭氣,各科成績優異。一年後,各科老師均給出極佳評語。校長親自出麵,寫了封親筆信,把大維推薦到了重點中學。

   

    慧敏第一次見到大維,就忍不住連連誇讚。這個十六歲的少年,個頭已竄到一米八。遺傳了母親白皙的皮膚,相貌體格則更多地遺傳自父親。大大的眼睛,高挺的鼻梁,立體的臉龐,一頭自然卷曲的烏發,是個非常標準的帥小夥子。

    “我要是有個像你這樣的兒子就好了!”慧敏不止一次、無不羨慕地對趙大姐這麽說過。

      是啊,哪個母親有這樣的兒子都會倍感驕傲,也絕對讓人羨慕。

 

        慧敏跟趙大姐同住在這小鎮上。小鎮緊鄰荷蘭邊境,風景秀麗,人口不多,極少見到亞裔麵孔。鎮上就他們兩家中國人。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不是親人勝似親人。

        趙大姐醉意已濃。鏡片後的雙眼,像午夜街邊無精打彩的路燈,朦朦朧朧。借著酒勁兒,她又說起了以前從沒提及的“家事兒”:她離婚的事兒已判下來了。兒子大維判給了她。年輕時,她跟丈夫有過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花前月下海枯石爛的相愛和浪漫。成家後,也有過柴米油鹽鍋碗瓢盆、奶瓶尿片縫補漿洗的煩惱和瑣碎。直到有一天,她突然無意間讀到一位女研究生寫給她丈夫的火辣露骨的愛情表白信,才驚覺,教古典文學的丈夫跟他的女研究生之間早已暗度陳倉。丈夫的這段“師生戀”,給了她致命打擊。在愛情和家庭問題上,她堅持“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她不能接受這種感情與身體的雙重背叛。她選擇走分手這條路。現在,她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兒子大維身上。

 “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大維。隻要能把他培養出來,任何犧牲都值得!”趙大姐重重地把酒杯往桌上一頓,仿佛董存瑞炸碉堡。

      “媽!”在一旁一直悄無聲息的大維,突然像被針紮了一般,失聲高叫,語氣中帶著明顯的製止。

    “怎麽了?大維?”

    “沒什麽。”大維懨懨地站起身,順手給在長沙發上已熟睡的小薇掖了掖毯子,然後低著眼,不看任何人,走進自己房間。背影中帶著與年齡不相稱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