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種悲劇的人生(8)
文章來源: JenniferF2018-10-16 13:34:46

大概最早的關於他們吵架的記憶,是一個深夜。我在睡覺。 但是被吵醒了。醒來看到大姨夫在屋子裏坐著。

然後就聽見大姨夫在調解矛盾。他說話像個小領導,沒什麽火氣。然後我爸媽就在大姨夫麵前各講各的道理。說了很久很久。早期的時候,大姨夫,也許還有其他的親戚還會來給他們調解。後來太多了,也就沒人來給他們勸和了。那時候應該是接近後半夜了。因為大姨夫猶豫著他自己怎麽回家。那時候走夜路不像現在這麽容易的。

時間再往後一點。也是半夜。他們站在中庭摔東西。院子裏有一些鄰居在看熱鬧。院子大門開著。從裏到外吵吵鬧鬧的。家裏沒有瓷盤子和木頭筷子或者竹筷子。是搪瓷盤子,或者鐵碗。都掉了很多瓷,有的盤子或者碗會有小洞。瓷的餐具一定在家裏真真活不過一個禮拜的。

然後再往後一點爸爸帶我晚上出門,去看一場球賽。回來的時候晚了,我媽把大門從裏麵鎖上了。怎麽敲都不應。於是翻牆進院子。進了院子,裏屋的門也同樣從裏麵鎖上了。反正是怎麽敲門都沒反應。我們於是到院子裏放雜物的小屋裏過了一夜。從那次開始,院子裏的雜物小屋裏支了個爐子。他們中的一個會常常在那裏睡。他們每兩個禮拜大吵一次,然後冷戰兩個禮拜。冷戰期間各自開夥。我一天可以吃5次飯,最少四次。

新年爺爺奶奶到我家來過年。準備年貨的期間一直一直有矛盾。年二十九又爆發了。上午仍然是年貨采買。吵架從下午近晚飯時間開始。一邊砸東西一邊罵一邊講道理。許多哭鬧。當時因為春節將至,家裏的東西特別的多,特別的有東西摔。到了最後,客廳的地上滿滿的一層砸爛的東西。有食物,有器具,也有家具碎片。衣服,碎玻璃渣子什麽的到處都是。我呆在靠裏的牆角,沒法去上廁所,看上去沒路走出去。就在前一天,又或者是當天上午,我爸買了一套酒杯。表麵一層鍍金的一個大肚細脖子酒壺,有一個人手掌那麽高,跟八個酒盅。一個金色的托盤。大家都打得累了,在最後一個高潮裏,這套酒具被掃到地上了。酒壺的蓋子丟了,把手好像也壞了。我看見金色酒杯的內胎其實是灰黑色的。那個金的隻是外麵一層皮。反正彼時這一套漂亮的金色的酒具在我家呆了還不到一整天。等到這個混進一地的垃圾,我就知道真沒什麽可砸的了。能摔的已經全爛了。筷子不論新舊,能折斷的也都折斷了。

這些是在我能有條理的說話之前發生的事情。在我能夠跟大人交流之後,他們對家裏的情形作了兩個要求。第一所有人一致要求我不能把父母吵架的事情“說出去”。也就是不能跟我的同學們說。第二,我奶奶講,父母吵架的時候,一定要勸他們。這兩個要求都實現了。我也真的從來不會跟周圍的人講這些。但是,長遠看來,他們有今天也是由此而起。

後來就沒人來勸了,親戚朋友鄰居都不來了。然而他們還是繼續吵。念小學的時候我曾經認為奶奶說的對,吵架是要人勸才能平息的。於是就開始試圖插在中間說話。有一段時間他們打架都是動手。互扇耳光是最輕的。他們扭在一團的時候我插進兩個人中間,肯定也會被打到。有的時候是這樣:他們相互動手打了一段時間,越來越厲害。推他們也沒用。老爸抓住老媽的頭發把她的頭往牆上一直撞。我媽跑進一個臥室,把門從裏麵插上。我跟著她進去,看她一邊坐在床上換了一雙好穿的鞋。說是穿運動鞋跟他打比較方便。這時候老爸用腳踢門,力氣很大。門框已經裂了。後來隔不多久又打。我媽又跑到那個臥室關門。老爸不讓她進,於是我便擋在門口讓老媽有時間把門插上。這次我在門的另外一麵,見識了踢門的場麵。這樣過了幾次,那個門關不上了。門板也踢破了一個洞。

反反複複都是差不多。熱戰之後冷戰,然後反複循環。原因也各式各樣。有一次因為晚上吃飯,拿出來一瓶陳年茅台。結果開蓋之後發現並不是滿的,少了一些。於是我媽便說是爺爺在的時候喝掉的。然而爸爸說不是,這酒放在一邊太久了。自己就會變少。甚至拿來的時候就不是滿滿的一瓶,等等。因為這事吵了起來。專門摔酒瓶子。那時候家裏情況好很多了。有一些存酒。那次摔碎了許多酒瓶子, 酒香滿院.

後來老爸單位分了房子,搬了家。新的家爺爺奶奶幾乎從來沒有再來了。我們是一樓,仍然有院子。但是老爸一個單位的人全都在那一棟樓上。動手得明顯少起來。或我上晚自習在家的時間也少了不怎麽知道。但仍是罵。不共戴天那種。上初中時我很想讓他們離婚算了。寫了一篇很長的信給他們。基本上就是說,離婚吧,離婚吧, 離了是你們最好的選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