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皮書:關於身份的焦慮
文章來源: 花似鹿蔥2019-03-06 12:47:58

15年前,艾倫.迪波頓寫了一本書《身份的焦慮》,詳細論述各色人種族群向上層社會流動的渴望以及這種渴望所產生的的焦慮。此書進入中國引起了了很大的反響。是啊,大變革的時代帶來了很多的可能,資源財產的再分配、階層群體的再分化,醜小鴨變白天鵝也不僅僅是美麗的童話,一夜暴富也屢屢成真。於是,如何改變境況,如何改變自己,身份的焦慮如傳染病蔓延。。。。。。

沒有想到,在今年獲得奧斯卡大獎的《綠皮書》裏,我又感受到了另一種關於身份的焦慮。一種追求身份認同的焦慮。

綠皮書的故事簡單流暢,絕對的政治正確,充滿了正能量。在刻板印象裏,社會階層低、文化教養低的黑人這次成了文質彬彬教養良好的紳士,而一貫自視甚高的白人反而成了滿嘴粗話舉止魯莽的“低端人口”。這樣的反轉帶來了很多的喜劇因子,何況兩個出色的演員將自己的角色演繹得出神入化,觀眾很容易就被帶入情境中,隨著他們的遭遇他們的矛盾他們的爭吵也或喜或嗔或悲或怒。

但是給我很深感慨的是電影幾近結尾時,兩個人在車裏的一通爭吵和辯白。當他們一再被南方的種族歧視所傷害,甚至被關進監獄,靠司法部長親自出馬才獲得自由以後,大博士謝利批評托尼不該毆打警察,把原本占理的事情搞成了暴力襲警。大嘴巴托尼也滿腹冤屈地說,我一輩子住在紐約的布魯克林,每天為生活奔波,而你這個大人物是住在城堡的頂層(top of a castle);我住在街頭,你卻坐在寶座上(you sit on a throne)!

沒想到他的不平激起了謝利的所有積怨和內心的憤懣,他跳下車冒雨行走,也不肯坐車,對著勸他上車的托尼大喊道:我是住在城堡,可是有多麽孤獨!我為有錢的白人演奏,這使他們覺得自己很高雅,可是下了台,他們就拿我當黑人 !黑人也不拿我當自己人,我不夠黑也不夠白,甚至不夠“man”,你說我是誰?

是啊,他的經曆他的教育他的階層早已脫離了平常人理解的現實存在的黑人的狀態,他對那個受歧視的同種同族的黑人圈子根本都不熟悉,可是黑人不拿他當黑人,白人拒絕他進入白人社會。他是誰?這是個問題。謝利焦慮了。這也是對身份的一種焦慮,不是渴望功名利祿,而是渴望被承認被接納的焦慮。因此他想通過南方巡回演出,向南方的白人證明自己的身份——他是受過良好教育富足優裕事業有成受人尊敬的黑人,是和那些南方白人莊園主一樣的符合上流社會標準的黑人。於是,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向充滿種族歧視的綠皮書的南方出發了。他是有心理準備的,他之所以雇傭一個白人開車,一定也是想到了南下的艱難,為了出行方便,在黑人無法涉足的範圍內,替他打理瑣碎事務,出於這樣的考量,他開了一個較高的價碼,讓正在尋找工作的托尼無法拒絕。

謝利放飛了和平鴿,伸出了橄欖枝,可以說也做了挨打罵遭唾棄的準備,他想憑借自己的形象自己的舉止言行獲得承認,卻並沒有得到應有的回應。最終,他還是在自己的族群裏找到了安全感,影片裏他在黑人酒吧裏即興演奏,立刻就融入了那片黑色的歡樂,找到了歸屬感。雖然那是他之前不願承認、從來也不屑進入的圈子。

聯想到在北美這塊移民的國土上,很多移民包括華人是不是都有類似謝利的對身份不確定不被認可的焦慮?

移居異國他鄉十年數十年,祖國故鄉已經變得很遙遠,很多人家筷子已經被刀叉所替,豆漿油條也成了稀罕,方塊字生疏了,連語言都混合了,回國水土不服了,動不動會腹瀉會感冒,關注的事務話題不一樣了,看問題的角度也改變了,那個曾經養育了自己的國度,不知怎麽變得陌生了,不小心一句話一個舉動,親友們說你變了,忘本了。。。。

然而,你真的屬於移居的新土地嗎?

我見過這樣的同胞,他們力求融入新的社會,脫下舊衣換上新裝,甚至婚嫁其他種族,甚至疏遠原來的社群,甚至拿了不一樣的護照,可是有用麽?你的五官膚色你的言談舉止一顰一笑還是讓人把你歸為另一個國度的人。

那麽,你該是誰,又該以誰為自詡呢?where are you from ?

有意思的是,艾倫.迪波頓出生在瑞士,定居在英國,有著兩個國家的國籍,那麽,他寫作《身份的焦慮》時,有強烈的需要被接納被承認的焦慮嗎?不清楚。我猜猜,可能沒有吧。因為他們的文化是相同的,膚色是相同的,信仰是相同的,甚至曆史也是相同的。

我們呢?我們是華人,我們是亞裔。。。。。。

《綠皮書》,你讓我困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