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園美人018. 知者請保密,不知可亂猜。)
有一天下午,岑今去係裏開會的時候,發現很多老師都以異樣的眼光看著她。她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但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一直到會開完了,係領導留她下來單獨談話,她才知道那些老師異樣的眼光是怎麽回事。 素有“好好先生”之稱的劉主任很含蓄地告訴她:“今天幸虧你來得晚,不然會撞見那一幕——很尷尬很難堪的——-” “怎麽回事?” “你認識——尹衛國和他的——夫人吧?” “嗯,尹衛國跟我住在一層樓——” “他夫人今天找到係裏來了。” “他夫人?找到我們係裏來?幹什麽?” “告你的狀。” 她的心一沉,但仍然鎮定地問:“告我的狀?我有什麽狀她告?我都沒怎麽——見過她——” “這個她說了,她說她不在G大住——但是她還說了一些——很不好的話——” “她說什麽了?” “我——真的不好意思向你重複她那些話——說不出口——” 她心慌意亂,急於知道鄭東陵到底掌握了些什麽:“她——到底說了些什麽?” 劉主任堅決不肯告訴她:“她說了些什麽,我沒必要轉告給你,你聽了會很生氣的。總之,是些很——肮髒齷鹺的事——我相信你——不會做那樣的事——” 她臉色煞白地坐在那裏,大腦停止了轉動。 劉主任安慰說:“你也別太生氣了,我們都不相信她說的那些話。” “係裏的人都——聽見了?” “我今天下午到係裏來的時候,她正在會議室——瞎說,很大的聲音,我馬上把她叫到我辦公室來,把門關上了,但還是有些老師聽見了。” “但是——”她的大腦空空如也,什麽也沒“但是”出來。 “我知道有些女人——心眼小,丈夫跟別的女人稍有接觸,就疑神疑鬼。”劉主任建議說,“你看是不是——向學校要求換套房子,搬到別處去住?也免得人家說閑話。” “好的,我會注意的。謝謝您。” 回到家,她顧不得避嫌,馬上去找衛國,把鄭東陵到係裏大鬧的事告訴了他。 他很惱怒:“等我去找她算賬!” 她慌了:“你——你別——去找她算賬,你越算,她越——生氣,就越會大鬧,鬧來鬧去,還是該我們吃虧,畢竟我們——也不是——無懈可擊的。” 他氣呼呼的,看樣子還沒放棄算賬的計劃。 她問:“你知道不知道她——掌握了——些什麽?” “我不知道。” “她是從哪裏——聽到這些的?” 他搖搖頭:“我不知道。也許這樓裏早就有人看不慣了——” “但是這樓裏的人——又不認識她——” “誰知道怎麽會傳到她那裏去的——” “她會不會跑樓裏來鬧?” “她敢!” 她看他怒氣衝衝的樣子,膽小地問:“難道你還會——打她?” “為什麽不會?既然她討打——” “別——別別別——你一打她——就等於——承認我們的事了——” 他沉默了一會,說:“我聽你的。” “你知道不知道她——怎麽會選在這個時候鬧?” 他沒吭聲。 她問:“是不是你——向她提出了離婚?” “嗯。” “你怎麽在這個時候向她提出離婚?她——父母的病——好了?” “沒有。” “沒有你怎麽向她提出離婚?” “她父母的病——好不了的,老年人,中了風,就是一輩子的事,腿摔壞了,也是一輩子的事——” “那她這個時候不是正需要你——幫助嗎?” “我是在幫助啊!但她這次做得——太不像話了。” “她做什麽了?” 他氣呼呼地說:“我不想說這些,說起來就心煩。” 她不敢再問了,但他可能發現自己態度不夠好,主動說:“她居然當著全家人的麵說——維今不是我的兒子。” 她一驚:“她怎麽說到這上頭去了?你們吵架了?為什麽?” “還不都是為教育孩子的事——,每次我教育孩子,她總是在旁邊唱反調。” “那這次——” “這次我叫孩子吃完飯再去玩,她就叫孩子先去玩,待會再來吃飯,你說這樣怎麽教育孩子?” “你們就——吵起來了?” “我沒吵,是她——在瞎鬧——叫我別管她的孩子——說孩子不是我的——我沒資格管。” 她小心地問:“那——維今到底是不是你的孩子呢?” “我怎麽知道?但不管是不是,她都不該當著孩子的麵說這話,這叫孩子怎麽想?” “但是你跟她離婚,孩子不是更——慘?” “我會把孩子帶好的,現在我不是帶得挺好的嗎?沒她在裏麵搗亂,我會帶得更好——” “她會把孩子給你?” “這不是由得她給不給的,得由法院判。” “但是法院不是一般都會把孩子判給——母親嗎?” 他很有把握地說:“我們的情況不同,她有兩個老人要照顧,根本沒時間帶孩子,法院不會把孩子判給她的。” 她不知道如果衛國堅持要離婚,鄭東陵還會幹出什麽來,擔心地說:“我就怕你把她——逼急了,她又跑到我係裏去鬧——” 他的底氣沒那麽足了:“你們係裏——不會相信她的話吧?” “劉主任今天的話是說得很好的,一再說他不相信她的話,還說係裏老師也不會相信她的話。但是——誰知道呢?如果她再去我係裏鬧——或者拿點什麽證據出來——也許係裏就會相信了——到那時——可能係裏就不要我了——” 他麵色凝重,好一會才說:“對不起,給你添這麽大麻煩。” “你怎麽這麽說呢?又不是你到我們係裏去鬧——” “她去鬧,說明我——沒能耐——管不住她——” “快別這麽說了,我們現在需要的是想辦法——解決這事,而不是——追究是誰的責任——” “你說得對。” 她猶猶豫豫地說:“我看你現在先別——催著她離婚吧——免得她——狗急跳牆——” “但如果我現在突然不提離婚了,她不是越發覺得自己鬧準了?” “那倒也是。你——看情況——處理吧。” “行。” 那幾天,她進出鴛鴦樓的時候,碰見任何一個人,都覺得像是告密者,但她拿不準究竟是誰告的密,告的又是什麽,是僅僅一些雞毛蒜皮的表麵現象,還是什麽具體的實質性的東西。她仔細回想了一下,覺得樓裏的人應該不知道什麽實質性的東西,無非就是衛國經常上她家來幫忙,她有時去衛國家串門之類的事,但這也算不上作風問題,況且芷青也知道。 周末衛國帶著兒子回了家,下個星期一來,她就找機會問他:“你——跟她談過了?” “嗯。” “談什麽了?” “談她到你們係裏去大鬧的事。” “她怎麽說?” “她不承認。” 她目瞪口呆:“她連這種事——都可以不承認?難道她敢說——是我們係裏在撒謊?” “她沒敢說你們係裏撒謊,她說你撒謊。” “那你怎麽說?” “我假裝信了她的,但我也威脅了她一下。” “你怎麽威脅她?” 他不肯說究竟是怎麽威脅的,但她猜到無非是打啊殺的之類。她問:“她——怕你威脅嗎?” “是人都會怕。” 她沒想到他那麽一個溫和的人,也有威脅人的時候,而且肯定是很可怕的威脅,不然怎麽“是人都會怕”呢?看來他也不是對誰都溫和的。 她由此想到,很可能世界上根本沒有對誰都溫和的人,比如她自己吧,應該還算溫和的,但她記得有一次樓裏一個男孩子欺負小今,她也是憤怒地衝上去,把那個男孩子狠狠拉到一邊,大聲嗬斥了一通。如果不是還有點法律意識,她肯定要踢那男孩子幾腳,那種恨意真不是開玩笑的。 她生怕他真的幹出打啊殺啊的事來,擔心地說:“你隻是——威脅一下吧?不會真的幹出什麽——可怕的事來吧?” “不會的,你放心。” 自那以後,鄭東陵沒再到她係裏去鬧了,但她總覺得鄭不會善罷甘休,一定在想別的辦法報複。 她最怕的就是鄭東陵拿到什麽證據,現在係裏是不相信鄭東陵,是因為沒證據。如果鄭東陵拿得出證據來,係裏就會相信,說不定會解雇她。現在學校在搞所謂“聘任製”,一般情況下,隻是走過場,不管水平高低,每個人都聘任了。但如果係裏想整誰,也很簡單,隨便找個理由不聘就行了。 她記得係裏有個年輕老師就是這麽被趕走的,那個老師除了在G大教書,也在外麵兼職做生意,學校沒明文規定不能兼職,所以係裏就算知道也沒辦法。但那個老師做的也有點過分,經常是上著上著課,BB機就響了,於是就把學生丟在教室裏,自己跑出去找電話打。 後來就沒看見那個老師了,聽說是被“解聘”了。 但人家有能耐啊,人家被G大解聘,反而因禍得福,一心一意在外麵搞公司去了,聽說搞得很紅火,自行車換成了摩托,BB機換成了“大哥大”,威風得不得了。 她想到自己,哪有那個能耐?又不會開公司,隻能去學校教書,而自己拿著一紙解聘書,又隻是一個碩士,到哪裏去找書教?恐怕隻能去喝東南西北風。 以前她一個人的時候,還真不怕這些,底氣很足,哼,到了我都得喝東南西北風的時候,那所有的人都要喝東南西北風了。但現在有了孩子,感覺就不同了,時刻在擔心會落到喝東南西北風的地步,把一份穩定的工作看得比山還重,係裏每次講到“聘任”,她都要擔一下心,怕把自己聘掉了,因為沒工作就意味著孩子沒房住,沒飯吃。 到了這種時候,她發現自己心裏竟然有了後悔的感覺,怎麽可以為了個人感情就冒這麽大的風險呢?這不是拿著孩子的前途開玩笑嗎? 她責罵自己說,大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孩子的事,再小也是大事。難道你不跟衛國來往會死嗎? 她想去對衛國說,我們不再來往了吧,免得弄出事來,丟了工作,連累孩子。但她一看到他,就舍不得這樣說了,生怕一說他就同意了,就真的不跟她來往了。 她一想到兩人從此不來往,就覺得心痛欲裂,於是在心裏安慰自己:別把事情想得那麽可怕,鄭東陵怎麽可能拿到證據呢?沒證據係裏幹嘛要相信呢?再說,就算被G大解聘了,不還可以到別處去嗎?我就不信以我G大碩士的資格,在中國找不到個工作,大不了也去教中學。 估計衛國一定跟她一樣的矛盾心理,有時一連幾天不到她家來,但一旦來了,就像餓暈了的人看到飯菜一樣,滿眼都是火辣辣的渴望,撈住機會就對她說:“下了決心不來找你,但是——實在忍不住——我就是——來看看你——沒別的——” 他們大多數時候都“沒別的”,就是互相看一眼,看一眼了,心裏就踏實了,該幹嘛幹嘛,但如果一連幾天看不到一眼,那就日夜不安。 她被這種坐牢般的生活搞得煩惱不堪,決定逃離這種被人監視被人告密的環境。她對衛國說:“這樣下去我真的要瘋了,我想辦出國去。” 他非常支持:“辦出國去吧,到了那裏,就不會有這麽多愛管閑事的人了。” “你也辦吧。” “好。” 她把托福GRE的複習資料翻了出來,分了一些給衛國,兩人開始複習。 但他英語不好,得從頭來,於是把托福GRE複習資料還給她,跑去買了幾本英語入門教材來看。 而她自己幾年沒摸,以前記的一點單詞全都忘光了,又得從頭開始。現在有個孩子打擾,不可能像以前單身時那樣集中精力複習,往往都是剛鑽進去,孩子就來叫媽媽陪著玩了;好不容易得著個機會看幾頁書,王媽又在叫吃飯了。 芷青看見她在複習托福GRE,非常支持,一到周末就主動帶孩子:“小今,來跟爸爸玩,讓媽媽複習英語。” 她想到自己複習英語是為了逃到國外跟衛國一起生活,就覺得很對不起芷青,於是叫他也來複習英語。 但他沒興趣也沒信心:“我現在忙得很,哪裏有時間複習英語?再說我這人天生不是學英語的料,別的學科,除非我不學,一學就會。就這英語,不知道是怎麽搞的,花的時間最多,下的功夫最深,但學得最不好。” “別謙虛了,你這麽聰明,真的要學,肯定能學好。” 芷青還是沒興趣:“一家有一個人學就行了,哪裏用得著兩個人都考托福GRE?難道你辦出國去,還會把我丟在國內?” 她啞口無言。 有個周末,她正要帶孩子出去玩,芷青滿臉嚴肅地對她說:“小紅,我想跟你談談。” 她見她把“小乖”換成了“小紅”,知道大事不妙,忙問:“談什麽?” “你先坐下。” 她推脫說:“待會再說吧,現在我先帶孩子出去玩——” 芷青對著廚房叫道:“王媽,你帶孩子出去玩會,我跟小紅有話說。” 王媽走過來,打量兩個主人一眼,很乖覺地帶著孩子下樓去了。 她故作輕鬆地問:“什麽事呀?搞這麽隆重?” 芷青掏出一個黃色信封,遞給她:“你看看這是怎麽回事?” 她接過來,掏出信,展開,一眼看到“芷老師,您好,我是尹衛國的妻子”幾個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