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既: 木魚腦袋
文章來源: 2006-05-02 06:31:17

媽媽說,她從小就是個話很少的孩子。

媽媽把她的“語言障礙”歸結為她的兩“劫”。一劫是很小就被送到鄉下姑媽家養了一年半。那時候家裏經濟困難,姐姐體弱多病,在幼兒園裏接連生病,爸爸媽媽上班又很忙,實在沒有辦法了,隻好把姐姐從幼兒園裏接出來,白天送到一個很會看孩子的阿姨家裏照看。四個人的用度加上阿姨的看孩子費用,就入不敷出了。她雖然小,但很健康皮實,爸爸就把她送到鄉下便宜一點的地方養了一陣,暫時度過難關。

媽媽提起這一段,還會掉眼淚,覺得好像虧欠了她很多,說去時她還挺聰明活潑的,回來就有點木木了,不怎麽愛講話。其實她自己對這一段什麽印象都沒有。農村嘛,即使營養不大良,除了長身體,發育晚一點,似乎也沒什麽大礙。

第二“劫”是回到父母身邊以後,有一次,她得了急性肺炎,高燒到“抽風”,就是雙腳亂蹬,口吐白沫的休克狀態。那天正好是三八婦女節,幸好單元樓裏住了一位兒科大夫在家休息,急忙掐人中穴什麽的,手忙腳亂把她弄醒過來,據說“抽風”超過一定時間,會引起腦部細胞死亡,把孩子燒成傻子。

總之,她後來雖然恢複健康了,媽媽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怎麽,總說她不如以前聰明了。(鬱悶ING)有時候,她幹了什麽“缺心眼兒”的事兒,爸爸義憤填膺地抱怨一句,“這個木魚腦瓜!”媽媽就過來很心痛,很憐惜地摸著她的頭,要麽說,“不能怪她,這孩子,叫鄉下給耽誤了。”要麽說,“小朋友,都是那回抽風給抽傻了。”(faint).

她聽了這話,倒是覺得寬心很多,反正她的“木魚”腦瓜已經改變不了了,至少自己不用負責任,還可以找出一二三個原因來,都是人力不可控製的發生,難道不是“不幸中的萬幸”嗎? 而且有了這種種理由做擋箭牌,她就算呆頭憨腦也分外理直氣壯起來。

還好,大一點的她,除了記事晚一點,懂事晚一點,好像也沒和別人什麽不同。不過難免的,這種有些“遲鈍”的狀態一直延續到她的少女時代,遇到她的初戀,後來成為她老公的那個人。 :))

她和他究竟是什麽時候開始認識的,他倆都記不清楚了。她小學畢業後,居然很運氣地考上重點中學,開始住校,那時他也在住校,他給她留下的唯一印象就是,晚自習的時候,他總是來找她借詞典。

那時語文課的作業經常需要查詞典,很多人懶得把磚頭一樣的詞典搬來搬去,就看看周圍有沒有同學帶了,借用一下。她就是那個老是搬著詞典來去,不辭辛苦的人。他和她不在一個班,但是估計他借用詞典的範圍十分廣泛,時不時流竄到她們班來。

初中的他個子小小的,好像比課桌也高不了太多,她一沒留神,他就躥到眼前了,一把抓起她的磚頭,說,“你帶詞典了?太好了,真是救命啊,我拿去用用!”他也不呼她大名,估計他不知道她的名字,隻是看到課桌上的詞典,認書不認人的。況且他已經把書拿在了手上,她還能不借不成?不過,打心眼兒裏,她不管自己在不在用,都是很高興借給他的。

她是個沉默的女孩兒,而且有點懶,主要在待人接物上,平時見人不喜歡打招呼,她覺得每見一個人都要笑一下,表示“我認識你,我知道你也認識我”,不是很麻煩嗎?全班六十個人,年級上兩個班,要是每見一個人就點頭保持微笑一下,那還不點成雞啄米了?總之,她通常偷懶的做法就是老遠看到一個半熟不熟的人,趕快把眼睛挪開,裝做沒看見,基本采取“掩耳盜鈴”的政策。她是寧願沉浸在自己的“神遊”,甚至是“腦海什麽也不想”的空白狀態,也不願受打招呼的“負累”。

結果久而久之,她的交往圈子,就僅僅限於宿舍裏的幾個女孩兒,班上坐在前後左右以一人為半徑,以她自己為圓心的圓,或者體育課上排隊正好緊挨著她的女生。她在人際交往中的笨拙,就逐漸成為一種“孤傲”的印象,但凡不是太活潑,太大膽的人,一般都不會或者不敢隨便搭理她。 :D

這麽著,有一個鄰班的男生,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問她來借字典,她感覺挺新鮮也挺好的,“看來我還沒有恐怖到叫人“望而生畏”的地步嘛!連外班的人都敢來“騷擾”我”。她心下得意地想。

經常他借完了,後麵就有幾個男生跟著衝他嚷嚷,“唉,卷毛狗兒,你用完了給我用一用。”看來朝“二道販子”借,比向她這個OWNER借難度要小很多,她沒來由得覺得好笑。順便也知道了他的外號,抬眼看看,這個小不點兒,還真是一頭卷卷的頭發,估計是天生的,比較少見。

後來她不再住校。他就滑出了她的“社交半徑”,形象自然在她腦海中逐漸消失了。她幾乎都已經忘記他們居然每天還生活在同一個校園。

高一的下學期,班主任把中間兩個大組合並,形成一個有四個豎排的巨大板塊,她居然陰差陽錯就坐在了他旁邊,當然另一邊是她一直固定的女同桌。她這才又打量了一下他,非常吃驚,他不在她“視野半徑”的這幾年,居然一躥老高,要不是他的一頭招牌卷卷毛,她都已經不敢確認是以往老向她借字典的那個人了!

當然,她並沒有主動提起過去一同住校的經曆,多半隻是,她不知道他是不是還記得,他們除了借借字典,幾乎沒說過別的話。

像所有高中學生一樣,她的生活是平靜而有序的。但是成為他的同桌之後,她經常會受到他林林總總“事故”的騷擾。

比如他經常在早自習鈴聲響了很久,同學們已經朗朗讀書了半天之後,慌慌張張地出現在她的另一邊。喘著粗氣,衣服也被書包斜拉著似乎錯開了一個扣子一般。她不知道別人怎麽覺得,但是作為同桌,她昏昏欲睡的讀書是經常被打斷的,她甚至能感覺到耳邊撲過來的一陣亂七八糟的氣息裏,都在冒著熱汗!

她心裏有些想不通,“要真是泰然自若,不在意遲不遲到的,就幹脆大搖大擺地遲到。要麽就犧牲兩點睡覺時間,總好過這麽上氣不接下氣地趕來,熱汗都冒上十分鍾的,不是很遭罪嗎?”

他坐下來通常還要講講今天為什麽遲到了,當然是講給他的另一個固定男同桌,可是他粗氣喘喘,她想不聽見都不行。

“什麽時候開始查校徽啦?我說?開始我說忘記帶了,還裝模作樣把內外衣服口袋都翻了個遍,結果他們還是記了我名字!真是的!”

“今天是什麽日子啊?包子鋪裏這麽多人?我以為包子今兒免費呢!結果排半天隊,一毛也不少收!我要是開個包子鋪,星期天揀沒人的時候半價!”

“我怎麽這倒黴!自行車壞了,今天擠公共,眼看車門要關了,我還沒上去,結果用飯盒一擋,一下就把飯盒夾扁了!”說著從書包裏麵掏出一個奇形怪狀的飯盒。

她覷了一眼,笑壞了,但又不好意思讓人看出她一直在“偷聽”他和同桌的談話。她一手扶著書,一手托著腮幫子,其實是擋著嘴,怕把下巴笑掉了。

有一次,他遲得一直到第一節正課打上課鈴,才趕來,見了男同桌撂下書包就開始敘述,“哎呀,你今天差點見不到我哪!我可是急中生智,大智大勇才趕來的呢!”

“今天我爸出門兒的時候,居然把我反鎖在家裏了!我們家的門,有兩個鎖,我隻有撞鎖的鑰匙,結果今天老爸出門兒忘記了我還在家,就把下麵鎖也用鑰匙鎖死了,等我發現的時候,家裏隻剩下我一人!”

“我拎著書包,想從鄰居家的陽台翻出去,畢竟兩家的陽台隻隔著一堵牆。”

“我在陽台上叫了半天,他家都沒人。正一籌莫展,沒想到從陽台上看見鄰居從樓下走過,我大喜過望,在陽台上大聲叫喚,才把他們家人引回來,翻陽台出的門兒!”

那個男同桌問,“你們家幾樓?”

“六樓”他得意洋洋地答,“要不我說大-智-大-勇呢!”

“!@#$%^&*”

她在一邊都聽呆掉了,心裏想著,“怎麽不光他老出狀況,他爸爸也會這麽。。。糊裏糊塗呢?家裏一個大活人沒出門兒,都不知道呀?”

她看看身邊這個剛剛從六層樓上翻牆為讀書的家夥,越看越像是外星來客,好像根本和她生活在不同的星球。

那時候,學校的桌子都是翻蓋式的,要想把抽屜裏的書本掏出來,需要把桌麵翻起來。她拿書通常都是把翻蓋掀個小縫,免得把桌上東西弄到地上了,然後盲人摸象一般在抽屜裏亂摸摸,摸幾個回合,總能找到需要的書本。

同桌要拿本書,可真是“大動幹戈”,而且還需要左鄰右舍積極配合。他先把桌麵上兵分兩路,推到另一個男同桌和她的桌子上,然後掀開課桌蓋子,一頭紮進抽屜,大有不撅地三尺誓不罷休的架勢。他的抽屜裏麵倒是幹淨整齊,他不光取出一本書,經常會順帶把抽屜裏“優化組合”一下,比如文科和理科的書分開,作業本和習題集分開,而且會根據最近經常抽取的書目對抽屜裏各路神仙的位置進行調整。

總是,他打開抽屜是一個大PROJECT,一時半會兒都完不了工。她的桌子被占去了一半,隻好百般無奈地等待他收工,一直到下堂課打鈴敲鍾了,老師喊起立的時候,他才完工,從桌子蓋後麵躥出來。而且因為PROJECT持續太久,他會忘記了曾經侵占她的地盤,若無其事地進行下一項“活動”,令她對著課桌上一堆他的書,哭笑不得。

剛開始他和她不熟,不怎麽說話,也就是隨耳朵聽聽他的故事。後來他近視了,但是總不肯戴眼鏡,不知是從哪裏弄出來的理論,說戴上眼睛就再也不能摘下來了,所以他就算兩眼一片模糊,寧肯不看黑板,也堅持著不配眼鏡。

所以就有了無數堂課,大家埋頭在刷刷抄黑板筆記的時候,他一個人獨自坐在那裏,有點無所事事的樣子,一會兒拍拍男同桌,湊過去說一句,“好好抄啊,字跡要工整,不要搞得我又看不懂你抄些什麽鬼。”

過一陣又想起什麽,小心翼翼地湊近她,探頭探腦,說,“不用擔心,還是你的筆記整齊,我抄你的。” 她覺得有些不服氣,“這怎麽搞得像監考老師到處巡邏。自己不抄筆記,被抄的還要競爭上崗了?”

不過他抄了她的筆記,偶爾也會投桃報李一下。她的另外一個同桌任佳,特別愛講話,碰上她感興趣的話題,她也會和任佳在桌子底下嘰嘰咕咕幾句。然後冷不丁被老師點起來回答問題,目瞪口呆。

他會在下麵小聲說一句答案什麽的。要知道“救場如救火”,“救麵子如救命”,如果不幸老師發現了他居然出手相幫“搗蛋分子”,順帶把他也點起來罰站,在她看來簡直就如“陪殺場”一樣堪稱“英雄壯舉”了。

懷著感激的心情,等到他被點起來回答問題的時候,她自己坐在下麵也會如法炮製,小聲提示,沒想到她和他的男同桌兩個臭皮匠一塊出謀獻策倒反而會出鬼,比如男同桌說58,她說72,他估計兩個耳朵聽串了,說成52。

等到他坐下的時候,懊惱又恨恨地指男同桌,又指指她,問,“就你們給我瞎提示,還給我倆不同答案,我自己不會算嗎?” 她覺得既可笑又可氣,還有點委屈,也不好爭辯,心裏憤憤地想,不如把他當成是老虎屁股,摸不得的。

不過大部分時間他們都還相安無事,她是課代表,除了書本課後的習題,數學老師有時候會給她一張紙,抄在黑板上,做補充習題。

眼尖的他通常等老師一轉身,就跳上來,說,“一會兒你抄完了,把那張紙給我啊!說好了!”

她說好。等到她抄完帶著一手粉筆灰走回自己座位的時候,沒想到手裏的紙突然變得搶手起來。前後左右的同學們都嚷嚷著,“XXX,你手裏那張紙給我抄抄,給我抄抄!”

她為難地看著大夥,又看看他,心虛地說,“他,他剛才已經預定了...你們,一個一個輪著排隊吧。”

大夥兒不滿地看看她,又迷惑地看看他,一副恍然大悟,憤憤然的樣子,說,“為什麽他優先啊,憑什麽?”

有的還特意湊上來,鬼頭鬼腦地問,“就--是的,他--這麽有特權啊?”她聽出話裏的曖昧,很尷尬地站著,笨嘴拙腮,不知說什麽好。

他呢,非但不尷尬,還拽得不行,說,“憑什麽?就憑我先說的唄!我一個近水樓台,我不得月誰先得月!不光這一回,往後每次XXX抄黑板,我都預約了初抄權,你們,還有你,都通通排在我後麵吧! ” 完了,還不忘回她一眼,“我說的對吧,XXX!”

她見他拽成這樣,雖然好笑,但畢竟替她解了圍,不管三七二十一,胡亂點點頭,隻要大夥兒不再來拿她打趣,他說什麽都隨便他好了。

幾個人哼哼地散去,有腦筋轉得快的,趕快問他,自己能不能緊排在他後麵。他得意洋洋地說,“可以!但是。。。你得把凳子挪前頭點兒,你快把我位置侵占完了!。。。”儼然一副二地主的模樣。

當然,做課代表的同桌,有沾光,就有倒黴的時候。她發課本,雜誌,試卷習題,遇到髒的,缺的,磨壞的,一摞裏表麵,墊底的,除了留給她自己,通常幾個跟她熟識和近水樓台的人,就都被她硬性攤派了。他就是少數幾個,不管書多麽“壞”,都可以叫她無憂無慮隻管DUMP過去的人。

他好像從來不在意,有一回雜誌實在壞得不像樣了,她手裏握著都不好意思交給他了。結果他看見,好像順理成章就拿到自己手裏,“我的吧?”然後刷刷兩下,利索地撕下了慘不忍睹幾頁封麵和目錄,淡然地說,“書嘛,看內容就可以了,封麵好不好又有什麽關係?”

她很佩服地看著他,覺得男孩子,就應該這麽大度。

可惜他們同桌時間不長,高二沒過多久,班上再次座位大輪換,他和她,就匆匆結束了這段朝夕相處的日子。

搬座位的那天,她心裏忽然生出些許留戀來,這段日子雖然不長,但是他經常亂七八糟的ACCIDENT和無心快語無形中給她帶來了很多快樂。她好像這會子才意識到。但是拙於表達的她,也隻是頭也沒抬,收拾自己的東西。

臨走的時候,他忽然說了一句,“這下,我失去了我的眼睛。”

她吃驚地看著他,他臉上是掛著一貫在她看來“無憂無慮”,和“沒心沒肝”的笑容。他見了她的驚訝,又補充說,“我老抄你的筆記,不是失去了一雙眼睛嗎?”

那是他們整個同桌時代說過的一句最CLOSE的話,她好像讀出了他和她一樣的一點不舍,開心的朝他笑了笑。

這句話,一直到很多很多年之後,還留在她的記憶中。

那時,他們已經成了夫妻,出門遠行,他們一般都是隨意地輪流開車。但是到了路況特別複雜,或者晚上視野受限的時候,他總是堅持讓她看地圖,看路標指路。

他信任地說,“這才是咱倆的最佳組合,你的眼神,和我的ACTION。”

她笑眯眯地說,“你以前就說過我是你的眼睛。”

他也笑,“那當然,我老早就說過這句話。”他瞟她一眼,“那時的你還是個土裏土氣,傻裏傻氣,木頭木腦的小丫頭。。。”

她作出一副要打他的姿勢,最後還是把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看來他一直都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