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祖母的低調人生
文章來源: 牛鮮花妹妹2017-05-08 03:08:09

與友人聊天,忽然想念起我的祖母和她富有哲理的教誨,她的某些生活中的不經意的嘮叨在我的人生中起了潛移默化的作用,讓我的人生少了曲折和少走彎路。

 

我對幼年童年和少年的記憶是斷斷續續,跳躍式的,緣於輾轉東北江南兩地拉鋸式的生活。一會兒在東北的鬆花江畔套蜻蜓捉青蛙,一會兒又在江南老宅祖母的小花園裏看祖母和祖父給花兒澆水鬆土,跟祖母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印象中,吃完中飯,祖父從房梁吊著的水果籃裏拿出水果,有時是一隻蘋果,有時又是一隻梨,或者拿出幾個黃澄澄的枇杷,把水果一片片切好,放在盤子裏與祖母和我分享水果吃。祖母通常戴著老花鏡坐在藤椅上看書,一邊拿著牙簽戳上一塊水果。我很好奇祖母看的書,常和祖母搶書看,但書裏隻有密密麻麻的字而沒有圖畫根本看不懂,就沒有興致再和她搶了。祖母卻說,等你讀書識字了,你就會喜歡看了,女孩子多讀書將來總會有你的好。

 

跟祖母出門買菜,祖母出門前總是會在圓鏡子前,把頭發梳得光溜溜的,左看右看似乎非常滿意了,才挎著籃子出門。牽著奶奶的手,跨過非常高的大門門檻對幼小的我來說很費勁,老街坊老鄰居看見了,總會過來提拉我一下,不論當時他們正在幹什麽,見我祖母走過來,都會停下手中的活站起來,恭恭敬敬叫聲太太。那時,記憶裏早已是解放二十多年了,祖母的氣場還是非常有震懾力的。據姑姑講,這些人在解放前是家裏的幫傭,解放後,祖母主動把一些房子分給了他們,連家裏的家族祠堂也獻了出去,後來成為了政府的居民委員會。因祖母的愛國行動,使家人在以後的曆次運動中得到了街坊鄰居的保護,而免受到大的迫害。

 

12歲時,我獨自一人乘火車從東北來到江南的祖母家讀中學。喜歡在祖母的紅木書櫥裏翻看她常看的書,竟是老版繁體字的紅樓夢,慈禧前傳和啼笑姻緣,還有一些書,不記得書名了。我奇怪祖母竟能寫信識字,那時女人是不讓讀書的呀。祖母說,父母做實業思想比較開明,不給女兒裹腳,男孩子送外麵讀書留洋,女孩子就請了私塾先生來家裏教。所以,一雙天足的祖母會寫信看書看報,對國家的改天換地,對社會的大發展有自己獨特的認識,她常對我們小輩說,低調做人,少說話多用心觀察,凡是政府大力鼓動宣傳的,你不積極響應,早晚會有你的好處。

我的父母叔叔姑姑牢記祖母的教導,解放後的幾十年來,國家搞的各項政治運動,像三反五反,大躍進大煉鋼鐵,文化大革命,上山下鄉等,小輩們政治上從不前出,在家裏低調生活,把精力都放在看書研究上。即使這樣,天災易躲,人禍難防,我的小叔叔在文革其間,正常行走在街上竟被流彈打死了。

 

祖母的教誨對我的影響,我從小不喜歡說話,喜歡看書,內心敏感細膩,想的比說的多,父母不理解,認為我比較呆傻,自然也不受他們喜歡。另外也有負麵的影響,我對中學的政治課也不感興趣,高考的政治考試我隻得了不及格的57分,最後進了蹩腳的地方院校。在婚戀問題上,我有我自己獨特的眼光,對於政治上積極進取的預備黨員,團支書的小夥子是敬而遠之,雖然承認他們也是很優秀,但我沒有感覺,隻是喜歡低調有一技之長的青年。

 

2000年我出國前,來看看祖母。已89歲高齡的祖母竟然說,我知道澳大利亞,和美國一樣是發達的資本主義國家。她一直很遺憾我們沒能移民去美國,她傷感的說,她的兄弟姐妹都生活在美國,她這輩子是再也沒有機會與他們見麵了。事後,我才知道,祖母對於澳洲的了解是谘詢了我的三叔的。我的幾個叔叔都是五十年代的大學生,改革開放後,他們都有了自己的滿意的工作和生活,分別在北京和南京的高校任教,三叔在北京中科院工作。

 

出國的兩年後,我祖母因腦溢血突然離世。家人在整理她的遺物書信中,發現低調了一輩子的祖父祖母是當地的名門望族的後裔,祖上吳光悅清嘉慶進士出身,官至江西巡撫,在我家鄉有故居紀念館紀念碑,維基和地方誌裏有詳細記載。年輕時,我曾一度瘋迷徐誌摩的詩,喜愛閱讀關於他和陸小曼的淒情故事。誰承想,難以預料的世事輪回,祖父祖母一家竟與民國名媛陸小曼是表親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