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幻覺顛覆的現實 之三）

我去年回中國小住了一段時間，大江南北轉了轉，又一次切身感受了一下，這塊土地上不斷湧現出來的各種各樣的神奇。在那裏，什麽樣的事情都可能發生，而且發生了還往往會被人推向極致，走向極端。到了這種地步，情況就會兩極分化了，喜歡的真是讓人喜歡，討厭的也真是讓人討厭，這其實也是一種中國特色。

把事情做到極致當然很不容易，不是光憑嘴上說說就行的。就拿我們在南方看到的手工刺繡製品來說吧，不管是蘇繡還是湘繡，那一針一線的巧妙細膩，盡善盡美的縝密精準，讓你不得不感歎，沒有多少代人的傾心投入，是很難做出這種極致的精美。而且，即便你真是有能力有技巧，但缺乏一種刻在骨子裏的有耐心能隱忍的素質，也未必願意花那個時間吃那個幸苦去得到那份成效。大多數情況下，中國人好像都是能隱忍能吃苦的，這恐怕是千百年來，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他們祖祖輩輩所經曆的生存壓力造成的。為了活下去，或者想活的好一點，拚了命也要把事情做出來。有了這個動力，事情就容易被做到極致了。一般來說，拚命把事情被做到極致固然是好，但也容易給自己帶來麻煩。這是因為，在極端的情形下，你給自己找到一條活路的同時，在別人眼裏往往意味著剩下的就是條死路了。你讓人家無路可走，那還不遭人恨。

1882年，也就是富蘭克林羅斯福出生的那年，美國這個自由的國度，第一次（迄今也是唯一一次）為了排斥一個種族的進入，發布了一條法律，“中國人排除法” （The Chinese Exclusion Act）。這事的起因就是，最早被當作苦力跨洋運送到北美西海岸的中國佬，在人家的地盤，做出遭人恨的事情來了。

開始的時候，美國人是沒把這幫麵黃肌瘦的中國蠻子當回事的。那些早期在東亞經過商傳過教的美國人，是把中國人的事情當笑話講給家人朋友們聽的，他們愚昧無知懶惰拖拉，無論男女都吸毒成癮醜陋不堪。可當這幫苦力在條件艱苦的金礦幹了一陣子之後，當地人覺得不對勁了。當時有個後來成為加州參議員的礦業巨頭George Hearst，在十年間考察了四個州的情況後，得出來一個結論：這幫中國人吃的少幹的多（還會存錢）。。。。最終會讓我們的人無路可走（drive our laborers to the wall）。在當時建造的美洲大陸鐵路工程中，一幫歐洲過來的白人試圖穿鑿通過Sierra Nevada山，那是極其堅硬的花崗岩地況，他們無功而返。等換成身材矮小體力單薄的中國人上去幹這些最懼挑戰性最艱辛的地段後，一切進展順利大功告成。其時，加州州長在寫給總統的信中說，“沒有華人，要完成這個宏大國家鐵路的西部段，簡直是不可能的“。

可能不可能好像不太重要。這事一過，別人不喜歡你照樣還是不喜歡你。鐵路工程完結後，沒活幹的華人苦力們就四撒開來自找門路求生存去了。他們采礦，種地，開旅社，開飯館，開洗衣店，依憑這與生俱來的勤儉耐勞，生活自律，在給人提供上優質量的產品和服務的同時，價格比他們的美國同行低廉合理的多。低劣種族的人能做出比白人還好的事情來，這事麻煩就大了。於是，聯邦行業協會或說工會開始給國會施壓，推動立法阻止劣等華人在美國的泛濫。按他們的說法，“美國白人與亞裔之間的差別永遠不會消失。 高等的白人必須用法律的手段，如果需要，用武力來排除劣等的亞裔”。中國人必須走！（“Racial differences between American whites and Asiatics would never be overcome. The Superior whhites had to exclude the inferior Asiatics, by law, or if necessary by force of arms。。。Chinese must go”)

有了法律的撐腰，解決“中國人的問題”就是理所應當的了。在這點上白人確實是比黑人強，他們頭腦中法製觀念比較地牢固。現在，黑人欺負華人是在違犯法律，而以前白人欺負華人則是在維護法律。

懷俄明州有一個叫石泉（Rock Spring）的地方出煤，因而吸引了幾百上千的華人聚集在那裏謀生存。1885年9月2號，一群嘴裏噴著酒氣的本地白人礦工，手裏提著槍，衝出來開始解決中國人問題了。據一個地方官員對第二天早上他所見情形的描述：沒有一個活著的中國人留在鎮上了，無論男人女人或小孩，而前一天這裏還生活著700至900人。沒有一間曾住過中國人的房屋或棚子是沒被燒著的，燒焦人肉的味道讓人惡心難以忍受。。。

沒有人因為石泉的暴行而被定罪。於是，很快又出現了在華盛頓州Tacoma的群體暴力事件。這是由當時的市長一起參與策劃的，有五百多人參與了其中。更早一點由市政參與其中的，發生在西雅圖，那是由市政警察頭領帶著的武裝暴徒，衝進唐人街，把華人驅趕到海邊碼頭，裝上一條蒸氣輪船駛入水中。於是，問題解決，trouble is over。有記者寫道：這裏的人民已經證明他們有能力管好自己，他們不是中國人的朋友，他們是法律的朋友。

大家不要著急拍磚啊，我今天在這裏重翻舊賬，絕對不是要煽動仇恨，挑動富有民族感情的同胞的反美情緒。在缺乏現代文明理念的地方，排外情緒一點就著，在哪都發生過。中國人也不是善茬，基本在同一時代的那些刀槍不入的義和團，不也砍過外國人的腦袋嗎。我說這些的目的，是想提醒大家，在人屋簷下，不敢不低頭。做事不要太走極端，不能什麽便宜都要沾，什麽事情都要好上加好，精益求精，那就給別人不留活路了。中國那邊的人把許多事情已經做到很極端了，你看，抖音威脅了人家國家安全了，華為5G威脅了人家國家安全了，電動汽車威脅到人家國家安全了，購買土地威脅到人家國家安全了。這麽多事情讓人不爽，我們海外華人就不要再太多添亂了，你買了這麽多房子，到處都是烏泱泱的癟臉中國人在哄抬房價，住不起房子的當地人早就牙根癢癢了，這其實已經威脅到人家生存安全了，人家不過是挨著法律的麵子還沒有發作罷了。

常言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細想起來，好像這話還真有些道理。

圖片出自 《The China Mirage, by James Bradl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