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史雜感之十四）

給我看牙的醫生是山東人。當他用小電鑽給我磨牙時，治療椅上方掛著的電視上，正在播放一部講述中國曆史的紀錄片。在微型馬達的嗡嗡轉動聲響中，混雜著男解說員評論孔子的聲音。好不容易嗡嗡聲停止了，醫生開始調換鑽頭。當時我下巴發緊，嘴裏不舒服，想拖延一下時間，就隨口問大夫知道不知道齊國和魯國的邊界劃分在哪裏。醫生遲疑了一下，不是太確定地緩緩說了幾個地名後，也覺得沒能把事情表達清楚，最後隻好笑了笑含混地告訴我，大概往東靠海那邊算是齊國吧。

這和我印象裏留有的概念差不太多，魯國應該是在齊國的西南方向，有點靠近鄭國，當今河南的地方。孔子是魯國人，可他好像不太以自己的鄉音為榮。有史書記載說孔老夫子在讀《詩經》時，是一定要拿腔拿調用秦腔來吟誦，而不是用曲阜的本土鄉言。這可能是由於他覺得魯國話不夠上檔次，沒有儀式感，不好使用在高雅的禮樂場合。可我不知道為什麽他最反感的聲音，卻是夾在魯國和秦國之間的鄭國腔調。孔子曾經告誡他的弟子說，鄭聲淫，佞人殆。

其實，這話放在研究古代禮樂的專家那裏，解釋出來的是另一番意思。提到鄭聲淫，他們說那是鄭國流行的音樂比較地淫蕩，和河南口音沒有直接的關係。按照古書裏的說法，以前在現今河南的地界內有兩條河，溱水和洧水。估計是這兩條河流經的區域內蘆葦茂密草木幽深，所以附近的青年男女們就把這裏當成了情人約會的絕佳場所。情濃意蜜時，難免就會弄出一些嬌柔纏綿的聲響，有好事者就把這種引人不勝遐想的聲調采編成了詩歌樂曲，在民間廣為演奏流傳，到了漢成帝年間，這樣輕佻的音樂已經是王府官宦家中設宴尋歡時的必備曲目了。

漢成帝死後，哀帝繼位。這位新皇帝從小不喜歡音樂，他上台後看不慣官府人家到處是女樂繽紛歌聲飄搖，就借口孔子曾說過鄭聲淫蕩，隨發令撤免了不少樂府的差事，全麵禁止靡靡之音的流行。史書的記載如果就此打住，那麽大家就會感到哀帝一定是個品行端莊的君王。後來在《資治通鑒》中，司馬光對哀帝的私生活還是屢有涉及的，但每到關鍵處卻又欲言又止，語焉不詳。所以，我最終也沒完全弄明白，這漢哀帝到底是討厭淫蕩還是性趣怪癖。

史書中說的比較清楚的，是漢哀帝寵愛一個叫做董賢的年輕美男。他的那種喜歡，是已經到了忘我，需要隨時相伴和有點不管不顧的境地了。他和董賢會經常睡在一起，這是史書裏挑明了的事情，所以才有哀帝早上醒來，看到董賢枕著自己衣服的袍袖猶自酣睡不醒，哀帝不忍驚擾董賢，就悄悄用剪刀把袍袖剪斷，這樣的典故。哀帝後來甚至想到學堯舜禪位的做法，讓董賢當皇帝，隻是有大臣堅決反對，他才作罷。

皇上喜歡董賢，自然而然會惠顧其家人。雖然這董賢是家有妻室的男人，但也不妨夫妻共奉嘛。於是，皇上就把董賢的嬌妻也詔入宮來，令她入夜也能“得通引籍殿中”，也就是說，到了晚上可以直接送入殿內睡在那裏。這還不算完，接著皇上又把董賢的妹妹也一並詔入宮內，封為昭儀，尊位僅次於皇後。事情發生成這樣，明麵上馬馬虎虎也都說的過去，不細究的話，別人也不好太嚼舌頭。可接下來司馬光說的一句話就令人想入非非了：昭儀及賢與妻旦夕上下，並伺左右。話雖含蓄，但明眼人肯定看得出這就是四人行的架勢了。更何況，這兩男兩女之中，是既有兄妹又有夫妻，既有同性戀又有雙性戀，這麽錯綜複雜的四角男女關係，即便是在人倫道德渙散的西方世界，也是難得其鮮的。

話說回來，盡管有人很不喜歡，但看問題還是要辯證比較好。雖然漢哀帝不顧孔孟教誨，在兩千多年前做出了此等男女通吃的荒唐，但這總歸能算是我們漢人先輩對人類性愛的多樣性, 做出的一點小小貢獻吧。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