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的烙印(二)
文章來源: 越吃越蒙山人2017-08-29 12:14:54

 

就在周幽王為討褒姒嫣然一笑,在東亞那片黃色的疆土上,搭建哨台舉火搏興的時代,歐洲很大的部分應該還是處於采獵者遊走覓食的階段。在橫跨歐美大陸板塊之間的冰島,到處是火山溫泉瀑布,根本不適於開發農業。在那裏有一處平滑得像月亮一樣的平原叫作Thingvellir。在這塊冰滑滑的平地上,在火山岩和峽穀之間,有一塊區域被清理出來,並用周圍的石塊搭建了一個台子。這就是Althing,考古學家發現的世界上最古老的全民議會遺址,是由當地的采獵人部落始建於公元前930年。

 

根據我們現在看到的史料和聽過的傳說,中華大地很早以前就在神農氏的帶領下開始進入了農耕文明。相對於坐在石頭上平等議事的歐洲土著來說,那時候亞洲黃河流域的生活可以算是物質極大的豐富,據說最高等的奢靡已經到了酒池肉林的程度。但是,也就是從那樣的時代起,不平等的觀念已深深地固化在華夏文明的基因裏。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Jared Diamond在1987年發表了一篇非常有名的文章, 題目叫做《The Worst Mistake in the History of Human Race》。在這篇文章裏,作者根據自己的研究分析,提出了這樣一個讓當時的人類史學家和社會學家張口結舌的觀點:進入農業社會是人類進化史上的第一個最為嚴重的選擇錯誤。

 

 根據Diamond的分析,在冰河紀的末期,已經坐上地球食物鏈頭把交椅的人類開始了快速的人口增長,於是穩定的食物來源就成了急需解決的問題。在那個抉擇的關口,人類選擇了能讓生活穩定下來的農業。農業生產的確開拓出穩定冗餘的食物來源,但是品種十分單一,不能給人類提供像以前叢林采獵那樣不停變化的豐富營養補充。以采食或獵食方式生活的人,每天早上都是一個沒有定論的新的開始。而坐享農業收成的人們,必須對暫時多餘的食物進行規劃儲藏,要籌謀算計出均衡的消耗模式。為了保護饑荒時留有的餘糧不被外族掠奪,他們要築起堅固的倉儲高大的城牆,要組織起軍隊要推舉出首領。於是,那些剛邁入農業社會的門欄時沒有看到的邪惡——瘟疫,饑荒,自私,戰爭和暴政一個個接踵而至。尤其糟糕的是,農業社會的發展促成了人類階層的分化,直接導致了不平等的起源。

 

不過,一個很容易想到的反駁觀點就是,如果沒有農業革命,人類哪裏會有閑暇的時間和精力去建造恢弘的巴斯濃神殿,去描繪蒙娜麗莎的微笑,去譜寫平緩優美的E小調組曲呢?對此,Diamond自有他的見解。Diamond說,黑猩猩有的是閑暇時間,他能開創出什麽文明呢?我對他這話的理解是,人類走到今天的文明其實是基因突變後大腦進化的結果,那個開關撥動了,結局就已經設定,而途徑則沒有必然。有人類學家對生活在南部非洲的Kalahari 叢林人部族做了研究,發現他們平均每天為采集食物花費的精力不比相鄰部族從事農業的那些人多。當被問到為什麽不學習一下自己的鄰居,去嚐試一下種植的生活?叢林人一臉不屑:我們為什麽要那樣做?尤其是你看到周圍有那麽多好吃的蒙剛果! 看到這樣像是悟透了老莊學理的神答複,我差點以為自己被穿越了。人人都知道曆史不可以假設,也不可能推倒重來。盡管三十多年來,有不少的人類史學家,生物學家和科學家認可了Diamond的觀點,但我們仍然無法驗證Diamond的上述論斷是否一定正確,也不好對務農者和采獵者的思維方式誰更貼近自然真諦妄下定論。也許,當我們靜下心來,真正地把目光從過去收回到現在,再從現在投射到未來,我們就會承認這兩者之間的差別,更多是一個文化習俗的選擇問題,而不是一個物種進化的優劣問題。

 

我太太常去的美容院老板是個北京姑娘,她有個黑人男朋友,兩人一起生活了不少年,前幾年還生養了一個漂亮可愛的小男孩。當問起她為什麽不著急把婚結了,讓家庭穩定下來。這姑娘說,主要是生活習慣還是太不一樣。這黑人男子樣樣都好,可就是不會省錢,不會做家庭計劃,掙多少花多少。晚上回到家,如果發現兜裏哪怕隻還剩了一塊錢,就非得出去找個商店,買瓶汽水也要把它花光了,要不然他難受。聽到這番評論,我一點都不覺得奇怪。中國人在農業社會刨土尋食的資格多老啊,我們當然精於算計善於理財了。據考古發現,小米大豆這樣農作物的野生馴化工作,都是由勤勞勇敢的古代中國勞動人民完成的,大豆至少已有了五千多年的種植曆史,而小米這樣的穀物在黃河流域的人工播種時間可能有一萬年之久。還有水稻,考古學家發現,古人馴化出來的種子,在9400年前就已經存在於江浙一帶。而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大地上,有案可查的農業耕作曆史不過一千多年。在伸手就能摘到香蕉的地方,人們肯定不願強求自己過得那麽辛苦。

 

也正是由於封建農業社會持續得如此久遠,使得我們民族文化中的等級觀念尤其深重。特別是自公元十世紀的宋朝起至今,在這一千多年的時間裏,中國這片土地,有將近三分之二的時間是經曆了非漢人的外來異族侵害和統治的。一般來說,外族的殘暴,就會使得被統治的民族鐵血基因流逝很快。很多時候,歸順依附強者是救贖自己生命的唯一途徑,在精神上,卻總是可以把它視為奉天承運,以此擺正被壓迫時的心態。不過,抗爭的基因在削弱的同時,獻媚和欺淩的基因卻在增長。因為他要找到一種平衡,一種屈服於最強之下淩駕於最次之上的平衡,這其實也是一種生存的智慧。於是,這個社會就滋生出各種各樣的歧視,真的是麵麵俱到五花八門,和印度社會沒準都有一比。這其中有官員對草民的歧視,有城裏人對鄉下人的歧視,有本省人對外地省人的歧視,有江南人對江北人的歧視,等等。對於周邊的外族,我們一概視之為不開化的蠻夷,我們把從西域來的人稱為毛發蛻不幹淨的胡人,把愣刻刻的朝鮮人稱為高麗棒子,把矮小的日本人稱為倭人。即便是對歐洲來的白人,中國人開始也是見了就煩,看著那種高鼻深目的嚇人樣子,幹脆就蔑稱為鬼子;直到這些鬼子們組成的八國聯軍把那些無知無畏的拳民們打得個個靈魂出了竅,驚恐的天朝子民才知道這些洋大人的厲害。也許就是從那時起,我們有些族人的內心深處就產生了一次新的基因突變,在潛意識裏,隨著更新的尊卑地位排序,他們終於又找到了自己最新的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