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在我心裏，總是占有一塊最柔軟的地方。不論她犯了什麽錯誤，隻要她一撒嬌，我總會原諒她。我覺得兒子需要嚴養，女兒則需要嬌養。兒子通過我的嚴厲，冷漠，學會獨立，堅強；而在我的愛裏，女兒變得溫柔，學會享受生活。 昨天晚上，十三歲的女兒跑到我的臥室說，明天下午四點半，她要和她的小朋友一起去Target買上學用的東西，需要我開車送她們，問我行不行。我也沒多想便痛快地答應了。她高興地衝過來親了我一口，然後像小鳥一樣飛了出去。摸著濕漉漉的腮幫子，看著她歡快的背影，我感到幸福。 今天下午四點半，我準時開車帶著女兒，去接她的小朋友，她的朋友叫Tessa，是女兒的同班同學，那是個金發碧眼，臉上長滿青春豆的漂亮女孩。我生性靦腆，不善和不熟的人閑聊。於是我就充當司機，一邊開車，一邊偷聽兩個女孩在後座上聊天。快到Target時，女兒突然跟我說，爸爸，能把我們送到門口嗎？我們自己買就好，你就不用進去了。我一愣，問她，你哪兒來的錢呀？她說等我買好了，我再叫你來交錢。我不情願地說好吧。心想，無論怎麽說，我還是有點用的。 到了Target門口，我還不死心，懷著一線希望問女兒，要不要爸爸幫你挑，幫你推車什麽的？女兒說，不用了。說完便和她的朋友下車走了。我坐在車上，呆呆地看著女兒漸漸走遠。女兒已經漸漸成熟了，女人的曲線早已明晰可見。望著她遠去的背影和飄撒的長發，一種無名的失落感從我四周升起，好像秋天的晨霧籠罩著空曠的草原。 我突然想起我也有東西要買，不如我也進去，萬一她們要幫忙，我在也方便。於是我趕忙停好車，快步向Target門口走去。走到門口，我又猶豫了，女兒想和她朋友在一起，見到我也許會不高興。我在門口徘徊了很久，終於戀戀不舍地走回車裏。在車上，我把要買的東西發短信給女兒，請她幫我買，不一會兒 她回信說沒問題。看著女兒的回信，我視線有點模糊。 車裏不一會就變得很熱，我下車走到旁邊的星巴達咖啡廳要了一杯咖啡。我平時不喜歡咖啡，總是嫌它太苦，但今天苦的是卻是我的心。喝著咖啡，我思潮翻湧。對於父親來說，女兒成長的過程，也是他漸漸失去女兒的過程。我不善於用言辭向孩子表達我對她們的愛，更願意默默地為她們做事，通過為她們做事向她們顯示我的愛。然而隨著女兒一天天長大，我能為她做的事越來越少了。 女兒小時候皮膚幹燥，手上腳上常常裂口，冬天更是嚴重，有時甚至流血。每天晚上睡覺前，我都要給她抹凡士林，抹上後，要反複不斷地揉搓，把凡士林一點點揉進皮膚裏，這樣效果才會好。每次揉完後，女兒的小手總是紅撲撲的，非常好看。揉好後，再用創可貼把手指關節一個個包好，好不使水分消失得太快。包時不能太緊，也不能太鬆，太緊了影響血液循環，反而不好，太鬆了，半夜會脫掉，等於沒包。我一開始總掌握不好鬆緊，也不知浪費了多少創可貼。經過反複實驗和練習，我終於成了熟手。包好後，我再挨個手指親一下，說＂爸爸的吻是最好的藥。＂就這樣處理完手後，再處理腳。同樣做法，先是凡士林，再揉，再後是包，最後是親。由於包裹的地方不同，需要的創可貼的大小形狀也不同。於是我們家就有了一大堆各種尺寸形狀的創可貼。那時我和女兒的另一大樂趣是一起去買創可貼。很多專門給兒童做的創可貼上有不同的卡通畫像，她每次都要挑有她喜歡的公主畫像的創可貼。有時為了買到她喜歡的，我們還要去好幾個商店才成。每次當我們幾經周折終於找到她喜歡的創可帖時，她總是心喜若狂。 記得有一次我出差好幾天，就把給女兒抹凡士林，包創可帖的活兒交給了太太。晚上打電話給女兒，她說一切都好，就是想爸爸。還說喜歡爸爸給她揉凡士林，爸爸揉得最好，最舒服。我聽著，又感激又心痛，更是歸心似箭。可出差回來後，我發現女兒的手腳比我走時壞了很多，都出血了。我跑去質問太太。太太委屈地說，她總是不讓我揉，說痛，每每總是草草包上完事。我當場就把太太解雇了。晚上看著女兒開裂的手指，我心疼得不行。我問她說疼嗎？她搖搖頭說不疼。我低下頭不敢看女兒的眼睛，自言自語地說，＂都這樣了，怎麽會不疼呢？＂女兒聽著，默默無語。我更加小心翼翼地輕輕慢揉。揉著揉著，我終於忍不住問她為什麽不讓媽媽揉？女兒說，＂媽媽一個人照顧哥哥和我已經很辛苦了，我不想讓她太累。＂我聽著一陣心酸，強忍著，默默地給她揉凡士林。快揉完時，我又問女兒，＂媽媽揉得很痛嗎？＂她說，＂不很痛，隻有一點。＂我又問，＂爸爸揉得難道不痛嗎？＂她古怪地看著我說，＂也有一點，但是我喜歡。＂我心裏又揪了一下。處理完後，我親了她的額頭一下說，＂你真是我的好女兒。＂她高興地說，＂你是最好的爸爸。＂我很快關上燈，不讓她看見我已模糊的眼圈。關上她的臥室門後，我又沒出息地哭了。 就這樣我天天給女兒揉凡士林，一揉就是好幾年，從幼兒園揉到小學三年級。直到女兒長大不需要了，直到女兒再三向我解釋已經完全好了，我才戀戀不舍地停下來了。 女兒就這麽一天天長大了。她已經不需要我給她揉凡士林了，現在又不需要我陪她買東西了，再過幾年，等她學會開車後，就又不需要我這個司機了，再等她結婚後，我就更沒用了，每想到這，我總會感到陣陣苦楚象烏雲般向我壓下來，壓得我喘不過氣來。作為一個男人，我從心眼裏不信任其它任何男人。我深知在這個世上沒有一個男人能配上我的女兒，但我也知道女兒的心早晚會被另一個男人騙走。我隻是想給我女兒大量的愛，讓她習慣生活在愛中，這樣當另一個男人向她表達愛意時，她就不會因為覺得那麽新奇而輕易上當。我這個人很善於挑別人的錯，不知道哪個倒黴蛋會成為女兒的第一個男友，他準會被我揭得體無完膚的。但我也知道，不論我給她多少愛，她早晚會不滿足於從我這兒來的父愛，而會出去尋求所謂的愛情。美好的愛情是可遇不可求的，真愛又是雙刃劍，我一方麵希望她能有幸嚐試到真正的愛情，另一方麵又不想讓她受傷害太重。矛盾！生活為什麽總是這麽糾結呢？ 女兒打電話來，說買好了，要我去交錢。我趕忙跑過去幫她交錢。在回家的路上，女兒似乎看出我今天情緒有點低落，就關心地問，＂爸爸你怎麽啦？是不是生我氣了？＂我苦笑著說，＂怎麽會，你是我最乖的女兒。＂她溫柔地說，＂你也永遠是我最愛的爸爸。＂聽著這話，一滴不聽話的清淚從我眼角悄然流下。女兒擔憂地問，＂爸，你怎麽哭了？＂我雙手緊握方向盤，眼睛盯著前方說，＂爸爸是太高興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