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經曆的1957年反右運動
文章來源: 李光大2018-06-22 16:54:17

                                                我經曆的1957年反右運動 

 

    1957年春,中共中央號召各界人士幫助共產黨整風,給黨提意見,開展鳴放運動。要求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言者無罪,聞者足戒。我這個大學剛畢業的年青教師,曆來爭取進步,響應黨的號召,這次也決不落後,立即開始準備給共產黨提意見。 

    大概是5月初,我所在的東北林學院(後改為東北林業大學)聞風而動。大會小會動員群眾鳴放,助黨整風。我們係的係主任(黨員)召集下麵的頭頭開會。當時我是係團支部書記,參加了這個會。會上要求開展鳴放運動,要動員大家給共產黨提意見,暢所欲言,要我們聽到不正確的意見也不能反駁。而且要我們這些頭頭帶頭鳴放。 

     會後,我就開始準備召開青年團員的鳴放會,並考慮我發言提什麽意見。不久前發生的一件事讓我很不痛快。我當時是專家工作室(為蘇聯專家服務的翻譯室)的頭。來了一位林經濟專家,校領導指派我們室的一名黨員給他擔任口譯。他的俄文水平是我們中最低的。翻譯的效果可想而知。聽專家講課的人不斷反映他翻譯太差。由於我不是黨員,這事又不是我決定的。我根本不想管這事。後來有一天林業經濟專家特意跟我說,他覺得翻譯有問題,要我一定去聽一次他的課。我早就料到會是什麽樣,但又不能拒絕不去。隻好硬著頭皮去聽課。我們那位翻譯把專家講的課翻譯的亂七八糟,他聽不懂的就胡編亂造。我坐在教室裏如坐針氈,頭也不敢抬。後來專家向學生提了個問題,他翻譯過後,竟無一人答對(答非所問,因為他譯錯了)。最後專家問我,我回答了。專家知道又是翻譯出的錯。氣的一擺手,下課而去。課後他要求我必須如實負責任地向校領導匯報。我萬般無奈,隻好報告給校領導。結果把那位不稱職的翻譯更換了。這樣,我就徹底得罪了這位翻譯,這也成了我的一大罪狀。在後來的一次生活檢討會上,我們室的另一位黨員(他是黨總支委員)對我發難,嚴曆批評我無組織無記律。大概是怪我事先沒向他報告吧。這件事令我感到很委屈,我覺得我並沒做錯。在鳴放會上我把這件事講了出來,批評那位黨員有宗派主義 

     在鳴放會上,鳴放的氣氛很高漲。很多人都講了自己的一些遭遇。對一些共產黨員提出了許多意見。我們係的鳴放會,較突出的是一位實驗員的發言。她哭述了被懷疑偷東西而遭到的粗暴不公的待遇。她的發言得到了與會全體的同情。甚至參加會議的校黨委副書記,也發言建議寫成文字投到人民日報,說這會有助於全國黨的整風(後來這位副書記也受到批評,被調離林學院)。 

    會後幾個年青教師商量寫稿,決定由文筆不錯的賈裕觀執筆。大家七嘴八舌,湊成了一篇大字報。題目叫"一個女孩子的遭遇這篇大字報貼出後,在全校引起轟動。成了輿論的焦點。 

     沒想到,過不多久,風雲突變。黨中央號召反擊右派進攻。說前一段的鳴放是右派發動的向黨進攻。很多人都想不通。明明是你讓人家鳴放,還動員人家給黨提意見,怎麽就變成向黨進攻了呢?但這隻是人們心裏的想法。誰也不敢明說出來。 

     我們學校很快就大張旗鼓地掀起了反右運動。真是風聲鶴淚,草木皆兵。對前一段出現的言論開始批判。首當其衝的就是我們係的大字報”一個女孩子的遭遇“。擔任執筆的賈裕觀成了被集中批判的靶子。我們這些幫著出主意的也難逃厄運。我當時有病休養,以為可以逃過一劫。沒想到也被領導專門派人叫來參加反右運動。為了不至於被打成右派,我隻好拚命批判別人,開脫自己,爭取立功贖罪。最後,倒黴的是在大字報上署名的賈裕觀和幾個說話多的人。我們一個隻有30幾人的森林工業係,就”揪出“4名右派。後來聽說,我本來在黨委會內已經定的右派名單上,隻是由於兼任我校校長的劉成棟(時任林業部副部長)替我說了句話,我才幸免於難,隻被劃成”中右分子“。為此,我一輩子都感激劉成棟(1956年8月他率森林工業代表團赴蘇考察,我是隨團翻譯) 

      當時東北林學院共有學生不到500人。竟打出100多右派學生。其中最著名的是一個叫金玉海的學生。他隻是因為說蘇聯占領的烏蘇裏江以東的大片領土原是中國的,就被打成極右分子,送去坐牢。好多學生就因為批評了班上的黨員,就被打成右派。

     被打成右派的這些人,從此掉進苦海。到處都被當做階級敵人看待。有的被送去勞動教養,有的判刑,有的發配到農村去當農民,過著最悲慘的生活。最輕的被送到林區勞動改造。我這個沒戴上右派帽子的中右分子,也被送到小興安嶺的林區,在一個周圍是大森林的林場,勞動改造了4年。 

     中國從此進入了一個因言獲罪,沒人敢講真話的時代。不少知識分子變成了犬儒,隻能歌功頌德,溜蕦拍馬

     反右運動已經過去61年。至今中共不承認錯誤,隻說是擴大化。而且是禁止人們談論的議題。

 

    後記:

    本文寫於2010年。當時試投百度網,遭拒。後投《炎黃春秋》網,被登在2011年1月刊外稿上。最近到網上查找,隻剩下目錄(有標題和作者),內容全被新的《炎黃春秋》給刪掉。現根據記憶補寫出。由於親身經曆反右的人已所剩無幾,寫出來讓後人看看中共是如何殘酷鎮壓迫害知識分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