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申請出國的難忘經曆
文章來源: 李光大2014-07-25 10:54:41

A八十年代申請出國的難忘經曆

 

我在文化大革命後第一次出國是在1980年。1980年是文化大革命剛剛結束不到4年。我說的經曆也不是國外見聞,而是出國前的複雜申請經曆。

現在的中國人想出國,那很容易。隻要有錢,全世界任你跑。80年代則大不一樣。我就講一下我出國的經曆,讓今天的年輕人聽一聽“天方夜譚”。

80年代出國的人員,基本上都是紅二代。特別是80年代初期,幾乎沒有點背景的就別指望出國。我自從1957年被定為中右分子打入另冊後,先後被送到小興安嶺林區和黑龍江農村勞動改造,一直到1973年才回到任職的大學。在那個年代,大學黨委的黨員們見了我,從來都是用斜眼看我,滿臉階級鬥爭。在他們眼裏,我就是一個被改造的對象。因此,對我來說,出國比登天還難,我從來想都沒想過。

 

大概在1979年冬天,大學領導楊院長突然找我。院長要找我這個小人物,讓我這個另類感到很意外。當我見到院長後,院長一改平時嚴肅的麵孔,熱情洋溢地跟我說話。原來是我校的領導部門國家林業部決定舉辦遙感技術培訓班,邀請聯合國糧農組織的專家來講學,地點定在我校。我校當時沒有合適的英語人才擔當翻譯。院長動員我擔任翻譯。我從來沒學過英文,更沒學過遙感,隻學過俄文,當過俄文翻譯。這不是趕鴨子上架麽?楊院長說這是院黨委的決定。我這個當了幾十年奴才又被打入另冊的小人物,最終隻好硬著頭皮答應,開始學英文。我當時已經49歲,學習的難度可想而知。到1980年4-5月間,遙感班開學。我竟然濫芋充數,用我這半吊子英語,連蒙帶猜,也勉勉強強當了一把翻譯。

參加這個遙感培訓班,除了學了點英文外,另一個收獲是同聯合國糧農組織建立了聯係。從那以後,該組織經常給我寄一些技術資料,使我對國外的林業技術有了一些了解。後來,該組織通知我,1980年10月在印度將召開一個國際林業技術研討會,邀請我參加,一切費用由糧農組織提供。這就激起了我的出國夢。

在那個年代,紅二代出國很容易,隻要老子一個電話,或一個紙條,秘書就會很快把各個關節擺平,辦好一切手續,你就隻須等著拿護照上飛機。但是,普通的中國人要想出國,必須要過很多關,而且每一關都是相當難過的。

首先,出國必須有一本中國政府發的護照。而要拿到這本護照,普通人是辦不到的。護照由公安局辦理。沒有“正當理由”,普通人是拿不到護照的。即使你有錢,也別想出國。何況我每月工資隻有不到100元呢?何況我還被打入另冊?想通過公安局走因私出國這條路,門都沒有。

因公出國,對我來說談何容易。我在學校內屬於剛從另類走出的不受人待見的。當時全校還沒有幾個人出過國。但是出國的誘惑實在太大。我決定試一試運氣。從此開始了漫長的申請過程。

第一關是我所在的單位。當時我歸科研處管。我寫好申請書,先交科研處處長。他一看不用他出錢,就批了同意。第二關是學校。由於我剛剛給他們賣力當了一把翻譯,雖然批準我出國有一點風險(會被人說階級路線不清),他遲遲疑疑還是批了。同意上報林業部。這樣,我的申請書就到了院長辦公室,由他們擬出文件,蓋上學校的印章,上報到北京林業部。我這麽折騰了一個多月,到處求爺告奶,總算過了學校這一關,文件發出。

林業部主管出國事項的是外事司。我有個同學在外事司當處長。我急忙給他寫信求助。幸虧當時主管外事的副部長心情不錯,竟然開恩批準。過不多久,林業部的批文下發到我校。學校通知我準備出國,首先到林業部報到。

到北京後,林業部讓我先去製裝,也就是做一套專供出國穿的衣服。不能穿平常的衣服,以免給偉大的中國丟臉。接著對我們(一起出國的人)進行出國教育。內容有很多,如不許單獨一個人出國,不能一個人住單人房間,外出必須二人以上,不許和外國人單獨談話,不許泄露國家機密(我能知道多少國家機密?),等等。臨上飛機前,給我們每人發了10美元,以備意外時用。機票是糧農組織寄過來的。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美元,也不知10美元是多大一筆錢。拿到後,立即藏好,唯恐丟失。

跟我一起去印度的,還有一位廣東林業研究所所長。我倆到達酒店,人家為我們準備了兩個房間。我們提出隻要一個房間。酒店人員很驚訝,為什麽我們兩個大男人要住一個房間?是不是同性戀人?他們不知道我們國家規定有外事紀律,不許一個人住單人房間。

在開會期間,除提供食宿外,糧農組織還為每個參加會的人員發少許零用錢,供個人消費。我們是第一次出國,發給我們的零用錢一分都不敢花。到返回北京時,除原來林業部發給我們的10美元外,我們還把糧農組織發給我們的零用錢也上交到林業部。我們出了一次國,林業部不僅沒花錢,還賺了一些。

這是我的第一次出國。盡管經曆了多少道關口,我總算奮鬥出去了。我是很走運的。我第二次出國就沒有這麽“順利”了。

第二次出國是在1982年。聯合國糧農組織的官員通過印度會議認識了我。知道中國林業界有一個名叫李光大的人。他推薦我參加在挪威召開的學術研討會。挪威方麵的會議主持人給我來信,邀請我參加。並答應提供往返機票和食宿。

有了第一次的出國經曆,我當然不想錯過這個機會。於是,我又開始了漫長的申請過程。第一關是科研處。處長是我的老師,很容易通過。報到院裏,就碰到麻煩了。還是那位楊院長,他一看申請書,"怎麽又是他?他不是剛剛出國回來麽?輪班也該輪到別人了。“他不批準。我的老師科研處長也沒辦法。過了些天,架不住我死纏硬泡,他又去找到楊院長,他說,院長你講的有道理,可是挪威邀請的是李光大,不是別人,沒法輪換。最後,院長總算開恩批了。我勉強過了學校這一關。

下一關是北京的林業部。林學院的行文報到部裏後,就等著主管副部長批。我在外事司的同學私下告訴我,當時主管外事的副部長是位土八路出身。他有一句名言:外國人憑啥出錢邀請你?肯

定你是裏通外國。外國人出錢的我偏不批準。結果真是如此。林業部外事司讓我給挪威方麵寫信,就說工作太忙A不能參加會議,婉言謝絕。我一看這次出國算完全泡湯了。就開始給挪威寫信謝絕。我的信剛投進郵筒,北京傳來消息,說那位土八路副部長調離,主管外事的換了一位副部長。這位是我的校友,人比較開明。我立即跑到郵局,把那封準備發往挪威的信追回。同時又向林業部申請重批。外事司把事情報到該副部長,副部長表示:既不要我們拿錢,出去又能學到一些新東西,有何不可?他大筆一揮,批了。這樣,我又在1982年隻身前往挪威參加國際學術會議,並且受邀又去了德國和奧地利。

從那以後,隨著我在國際上有了一點名氣,再加上國門逐漸地開放,不斷地有人邀請我參加各種會議。旅費全是由外方出。我在林業部也掛了號,他們再也不設卡阻攔,而是大開綠燈。從1980年到1990年,我總共出訪了13個國家。幾乎每年都出國,有時一年跑兩次。我成了我們學校出國次數最多的人,引起了好多人的羨慕和嫉妒。有的教師跟我開玩笑,說我出國比他們進城都容易,成了“出國油子”。這就是我80年代申請出國的複雜經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