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係列:地鐵故事
文章來源: MyNewYork2017-12-21 06:09:34

地鐵故事

生活不是你在哪裏上車,而是你要去哪裏。

夏普頓牧師

 

油漆桶

每年有17.6億的人乘坐紐約地鐵。大家公認D線最髒,L線最幹淨

上班的早晨。

在地鐵換車時遇見同事。招呼後並肩立著等車。站台上站滿了人。看來車子已經很久沒來了。每個人都一聲不響,默默地等待。

哎……同事用胖手肘杵了杵我:你看!

我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前方是各式各樣的人,並沒有什麽異常。看到我迷惑的目光,她示意我看那個站在角落的一個小個子:他在撒尿!

昏暗的燈光,那個小個子微微側著身,正往手裏拎著的一個油漆桶裏解決問題。隻見他身體暢快地打了個寒戰,然後顛動幾下,結束了他的行為過程。他整了整沾著各種顏色的衣褲。給手上的油漆桶蓋上蓋。

啊?!同事睜著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我:他難道待會兒要把油漆桶帶上車?!

我沒有答案。看了一眼那小個子,他正若無其事地吹著口哨,看著來車的方向。

我剛想說:至少不是恐怖分子帶著炸彈……

轉過頭來,看見同事已經擠過人群,走向站台邊的兩個背著衝鋒槍的警察。

 

等我走到他們三人邊上,同事已經把剛才目睹的犯罪過程向兩個警察報告了,正在用手指認那個還一無所知的罪犯。

你親眼看見他尿在那個油漆桶裏了?那個資深的警察嚴肅地問道。同事連連點頭。

他現在已經尿完了?

是的!那個證據還在那個桶裏!同事認真地說:看來他還要把它帶上車呢……你們應該馬上阻止他!

同事期待地看著警察。兩個警察警覺地交換了一下目光,心有靈犀地點點頭。然後高個警察對著同事說:不!

為什麽?!同事覺得簡直不可思議。

警察做了一個有力的手勢,讓同事不要太激動:聽著,女士。如果你在剛才他作案的過程中報告我們,我們可以以公共場所不當行為逮捕他。但是現在他已經收起了作案工具,可能的罪證也裝進了桶裏,這就變成了他的個人財產的一部分。我們不能隻靠你的一麵之詞,搜查一個合法公民手裏拎的工作用具。這是非法的!

我……同事一時氣急語塞,臉開始變得越來越紅。站在他們邊上聽著著一切,我覺得警察說得合法合理,但好像又有那裏不對勁兒。

你們!你們這些沒用的警察!同事突然爆發,大聲說道:別忘了!我交的稅還付著你們的工資呢……

兩個警察不約而同地把手伸向衝鋒槍上。我慌忙伸手拉住激動的同事。

高個警察沉著臉,手指放在槍的扳機上,嚴肅地說道:請你安靜!女士。如果你再大聲叫嚷,我不得不以公共場所不當行為逮捕你了!

窗前的歌者

紐約地鐵的線路總長一千多公裏,是紐約到芝加哥的距離

車門緩緩關上。

廣播漫不經心地報了下一站後就沉默了。車廂裏稀稀落落地坐著幾個乘客。深夜的末班車給人一種沉寂安靜、略帶淒涼的感覺。

坐在前排的我突然聽到一個奇怪的聲音。

一個琴弦撥弄的聲音。在昏暗的車廂燈光下顯得突兀而帶著溫暖的欣喜,像幾顆明亮的珠子散落在顏色鈍悶的地板上……

我轉過頭去。看見一個帶著棒球帽的墨西哥人抱著一個吉他,開始彈著前奏。

他是個矮小的男子,有一張典型的阿茲台克人的臉,臉粗糙而黝黑,彎曲的鷹鉤鼻子下麵刀鋒般的嘴唇。他張開嘴,開始用西班牙語唱一首歌。

我從來沒有聽過這首歌。這是一首曲調優美的歌,節奏緩慢。有一種通常墨西哥歌曲所沒有的空靈和哀傷。

坐在深夜的老舊地鐵車廂裏,聽著一個男人用疲憊的嗓子唱著一首聽不懂歌詞的歌,給人一種不真實感。歌裏有種什麽東西讓我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就像隔著一層飄動的紗,試圖看清另一邊。知道那裏有個什麽東西,但是我卻不能看清是什麽……

一段唱完,墨西哥人溫柔地彈著間奏。這時,他身後的黑暗背景突然亮了起來。

窗外,另一輛地鐵和我們的車齊頭並進。歌手的背景是另一輛車的巨大車窗。明亮,生動,緩緩移動。

我突然意識到:我是聽過這首歌的!

 

多年前,在墨西哥旅行。我搭車去塔斯科。

塔斯科在西班牙語中是銀城的意思。五百年前,西班牙人在那裏發現了一個巨大的銀礦。她曾經是美洲第一座專做銀飾的小城。

窗外是早春的田野,綠色滿目,鮮花盛開,風景如畫。

在經過幾個站著帶槍士兵的哨卡後,車突然在路邊慢慢停下。一個帶著白色牛仔帽墨西哥人背著一把吉他上了車。後麵跟著一個小孩。車子繼續開動。

小孩睜著烏溜溜的眼睛看著大家。突然,像變魔術一樣,他拿出一個沙錘開始有節奏地搖動。那個男子開始彈吉他,用圓潤的聲音唱一首歌。

窗外,緩緩移動著一個個巨大的藍色湖泊。

春天稚嫩而明亮的陽光照在平靜的水麵上,散發出柔和的反光。湖邊環繞著無數顏色紛繁的鮮花,像彩色的雨點紛紛打在車窗上……

車行如風,在輕柔的沙錘節奏中,歌曲婉轉優美,帶著一種曠遠的哀傷。

明亮的車窗前,那個阿茲台克男人專注地吟唱。他的吉他上印著一朵紅色的玫瑰。

 

窗外重新暗淡下來,歌聲也慢慢安靜下來。

男子脫下棒球帽,拿在手裏,帽口朝上,依次走過每個乘客的麵前。

在將紙幣放入帽子的一瞬間,我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吉他。

昏暗的燈光下,陳舊的吉他下部有一個黑影。但我沒有看清是不是一朵玫瑰。

           

一灘水

紐約地鐵一共有36條線,469個站。每年運行約為5.6億公裏

這是一灘水。                                              

帶點黃色的渾濁,寧靜地坐著一排長椅中間的一個座位上。無辜地麵對著前方滿滿一車廂上班的人。

液體的兩邊座位上分別坐著我和一個穿著紅褲子的青年男子。我們兩人的目光碰到,交換一個複雜的眼神。各自斜著眼,監視著那灘亮晶晶的液體,好像隨時它會像活物一樣暴起……

液體開始慢慢地動了。

車開始加速。液體變換著形狀,開始漸漸拉長,主要質量和體積湧現後方。微微昂起頭,向紅褲子慢慢爬去……

啊!紅褲子發出一聲小女孩般的叫聲,驚慌地把兩條紅色緊裹的細腿提到椅子上。但他馬上意識到他應該做的是相反的動作,又飛快地放下雙腿,把纖細的身體嵌入身邊大胖子柔軟的懷裏。

我目無表情地掩飾住心裏的暗笑。但液體突然掉頭,向我撲來!地鐵發出刺耳的刹車聲。

我微微抬起身體,做一個馬步蹲襠。讓屁股的陰影依舊占著下麵的位子,但也防止著萬一的水漫金山。

液體在兩邊最大程度地劃分了自己的領地後,有點筋疲力盡,老實地待在了座位中央。

我和紅褲子知己地相視一笑,放鬆地坐在座位上。

但是我們馬上發現更驚悚的事情不是怕弄濕自己的褲子。而是不要弄濕別人的褲子!

每到一站,用盡全身氣力擠上車的人突然不可思議地看到麵前竟然還有一個空位,大喜過望地下屁股就要坐……

No!!!我和紅褲子大叫道。

於是,每到一個站,都能聽到我們兩人的叫聲。有人反映很快,馬上停格坐下的動作。但是也不是每個紐約人都具有運動員的柔韌和敏捷。我的手臂在阻止一個快三百磅的胖子過程中差點斷成幾節……

 

幾站過後,液體前方形成一個人體保護圈。

看著麵前調皮的一攤活物,有人建議通知列車員,有人想打碎緊急停車窗口,有人開始撥打911,有人搜尋市長辦公室電話號碼……

一個墨西哥人摸樣的工人走過來,從地上撿起一疊《華爾街日報》,幾下把水擦幹淨,一下坐在位置上,開始閉目養神。

擁擠的車廂

盡管被稱為地鐵,但其實紐約地鐵隻有60% 的線路是在地下

車很空。

我站在車廂中央,手拉著上方的橫杆,無聊地看著黑漆漆的窗外。

突然,我心裏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有雙眼睛在什麽地方看著我。

我從窗外收回目光,裝作換姿勢,活動手腳,有意無意地掃視了一下四周。周圍的人們像平時一樣看手機,玩遊戲,看書,或者像我一樣對著窗外發呆……沒有人在注視著我的方向。

我搖搖頭,嘲諷了自己永遠不準的第六感。轉過頭繼續看著窗外。

但是,那個感覺又回來了。這次比上次跟強烈。是有人在什麽地方看著我!我幾乎能感覺到這不是一個友好的目光:陰冷、躲閃,像是一個黑色的蟲子慢慢爬過皮膚,雞皮疙瘩慢慢跟著突起的感覺……

我假裝伸手抓頭,一邊再次尋找那雙眼睛的來處。

我依舊沒有看到任何人在看我。就在我轉過頭來查看另一邊的瞬間,我突然看見了我的眼睛!

 

我的眼睛和臉在一麵破碎的鏡子裏麵。鏡子的殘片被一隻黑色的手拿著。

我從那隻手往上看,破舊的大衣上方,紛亂的花白長發。亂發的縫隙中,那塊鏡子一閃,我的臉消失了,有一隻眼睛從破碎的鏡麵中看著我……

我感到一條冰冷的細線從後背慢慢往上爬行,所到之處,如冰雪般的冰冷,凝結,碎裂。站在那裏,我一時不知道該幹什麽。

我眼角的餘光看到那塊破碎的鏡子慢慢在移動。我的臉在鏡子中慢慢消失,另一個乘客的臉緩緩出現……鏡子的主人在用一麵破碎的鏡子看車廂裏的每個人。

這時,我發現另一件奇怪的事。

那個拿著鏡子的身體在不斷的彎曲、移動。如果我不看周圍,隻看那個身體的話。我會有一種錯覺:這是一輛擁擠不堪的車,那個身體在隨著車的開行和周圍人的擠壓下不斷變化位置和形狀……

但是這是一輛空車!

站在那裏,我腦子一片空白。

車在42街時代廣場停下。門打開,轟的一下進來無數的人,車馬上擁擠了起來。我輕輕地舒了一口氣。向剛才那個方向看去。

那裏站在幾個打打鬧鬧的黑人小孩。

穿藍衣的男人

大部分的地鐵操作係統還是沿用一百年前的手動裝置

他坐在我對麵的位子上。

這是一個中年男子,穿著一件藍色的襯衣。這是一種奇怪的藍色,像冬天褪了色的海和淺綠色湖交匯的瞬間。襯衣破舊,布滿皺褶。下麵穿著帶著星點破洞的牛仔褲,翻毛工作鞋上蒙蓋著灰塵和汙垢。他閉著眼睛,用身體的最大麵積靠在椅背上。

他的臉上布滿皺紋,但是比皺紋更深刻是疲憊。不是此時感到的疲憊,而是長期的疲憊,對繁重工作的疲憊,對生活的疲憊,對疲憊的疲憊……疲憊像粘稠的重水蔓延開來,周圍的人不由自主地給他讓出一個空間。他獨自一人坐在昏暗的燈光下,像跋涉在曠野中孤魂,無聲無息的孤獨和寂寥。

他的肮髒而粗糙的兩手垂在大腿上,指縫間嵌著汙垢。手指交叉的姿勢有些奇怪。我花了幾秒鍾才意識他少了一根手指。

左手的無名指齊根失去。

車到了站。他突然睜開眼睛,茫然地看著周圍,似乎一時不知身在何處。門開了。他看了門外的站名,慢慢站起身來,走出了車廂。

短暫的空曠後,車廂又被上車的乘客充滿。

有個人快步走到剛才下車男子的那個座位坐下。我突然心裏咯噔一下。對麵剛坐下的男人穿了件同樣奇怪顏色的藍襯衣!

新的藍襯衣熨燙得平整,一絲不亂,配著黃色的絲質領帶。他健康紅潤的臉上帶著發自內心的笑容,大聲向麵前招呼。一個小男孩飛快地跑過來,跳在他邊上空著的椅子上。後麵是一個身材苗條,穿著入時的女子,抱著一個頭上帶著大蝴蝶結的小女孩,款款走過來坐在他的另一邊。

男人從妻子手中接過女兒,抱著腿上。他麵帶微笑,親了親她紅撲撲的臉蛋。小女孩開始格格地笑……

男人修剪整齊的兩手在孩子的背後交叉著。左手的無名指帶著一個閃亮的婚戒。

 

剛才一分鍾麵前的影像在我的視網膜上停留、重疊。

我眨了一下眼睛,突然意識到我看到了什麽。

在這一百年老的地鐵裏,我看到一個人在兩個平行的世界中的生活。

 

《想象》

邁克爾·傑克遜在紐約地鐵站裏拍攝了著名的《BAD(真棒)》

他上車後站在車廂中間。

他把頭上黑色氈帽摘下,啪地扔在地上,帽口朝上。沒有看任何人,他開始唱列儂的《Imagine想象》。

幻想沒有天堂,

其實不難想象。

幻想沒有地獄,

隻有頭頂天空。

……

我從來沒有聽到過這麽沙啞的嗓子,也從來沒有聽到過有人這樣粗野地唱這首歌。

哥們!你的嗓子要加點蜜糖啊!有人在人群中叫道。

他抬起頭,凶狠的目光看著那個發出聲音的方向,但是沒有間斷,繼續唱著:

幻想所有的人們,

隻為今天而活著。

……

看著這個穿著破舊皮夾克的男子唱著我最喜歡的歌,我的心裏慢慢開始出現一種不安和恐慌。

他嘶啞的嗓音有一種列儂沒有的東西:一種曆經磨難的時間滄桑。他的歌聲帶著一種神秘的力量,輕易地把站在狹小車廂裏的我帶到一個廣袤的原野,塵土飛揚、熱氣升騰的公路上,一個背著包的男子從遙遠的地平線走來……

他粗野的嗓音不耐煩地剝去了原來歌的所有的裝飾和花哨,隻留下堅韌的筋肉和淋漓的骨血,翻開在每個人的眼前,赤裸裸的肉體和靈魂……

他是個矮個禿頭男子,閉著眼睛,唱著曆史上最偉大搖滾歌手的最著名的歌。

他唱得比列儂好!我驚恐地承認。

他的歌聲突然變得柔和。像初春剛長出的嬌嫩的青草,讓人忍不住想伸手觸摸;像出生不久毛絨絨的小貓,讓人身不由己地低頭親吻……

你也許說我在做夢,

但我並不是一個人。

……

哇地一聲,我身邊站著的一個漂亮女孩突然開始哭了起來。

淚水從她畫著濃妝的臉上湧流下來,在她的臉上衝出兩條黑色的痕跡。她似乎什麽也沒有察覺,站在那裏,在歌聲中若無旁人地哭泣著……

 

男子唱完最後一句,伸手拿起地上的帽子。

大家熱烈鼓掌,往他的帽子裏放大票麵的紙幣。

男子沉默地走到哭泣的女孩身邊,輕輕地擁抱著她。女孩慢慢平靜下來,哭花的臉上露出一個羞澀的笑容。她不由自主地親了親男子的臉。

車到了站,兩人相擁著走出了車廂。

靠!人群傳來那個聲音:這個幸運的狗娘養的就仗著有副好嗓子……

你們都去死吧!

最深的地鐵站地下55米;最高的地鐵站位於27米的高空

你們都去死吧!!!

一個淒厲的聲音大聲喊道。每個人的第一反應是臥倒。

但這是紐約上班的高峰時刻,車門已關死,地鐵已啟動。整個車廂塞得像沙丁魚罐頭。每個人都是前胸貼著後背,唯有腦袋還可以微微擺動。

既然無法趴在地上,現實的紐約人就不再做無謂的忙乎了。既然要死,那在死之前看看死神的嘴臉吧。大家抬起頭來,看著麵前穿著一身黑色,前胸綁著一個背包,臉隱藏在連衣帽陰影中的人。

那人伸出一隻手來,一車廂的肉體傳遞著一陣戰栗和顫抖。

粗大的手把黑色的帽子往後一掀。一張臉露了出來。這是一張像皮革一般顏色和質地的臉。鷹鉤鼻後麵是一雙深陷的眼睛。眼睛是奇怪的藍色,深邃而沉靜。

你們馬上就要死了……黑衣人開口說道,然後把手猛地伸入胸前的背包裏。我身邊的一條壯漢突然發出一聲尖利的叫聲。

一本黑色的破爛聖經從包裏顯露出來。壯漢臉變得通紅,羞怯地環顧四周鄙夷的目光。

耶穌將要榮耀回歸!你們罪人的末日就要到了。黑衣人大聲宣布道。

聽到這個消息,眾人突然心裏一陣狂喜:這麽說明年的今天不是自己的忌日嘍?!大家身體突然放鬆,車一下好像更擠了一些。

黑衣人翻開聖經,開始布道。講的是世界的末日預言和啟示。他一邊說著,藍眼睛像冰冷的刀鋒掃過每個人的臉。眾罪人的頭像割草般地低下。他的聲音低沉而厚重,用詞準確鮮明,深奧微妙。當他用生動的語言和栩栩如生的畫麵敘述末日的七印、七號、七碗時,大家幾乎能親眼見到那神聖的封印一個個打開,聽到天使的號角吹響,感受七個災難降臨人間。

最後,天空突然打開,號角聲中,一匹潔白如雪的馬緩緩馳出……他說道,藍色的眼睛變成大海。他的話音起伏生動,聲音中有一種穿透力,平靜地進入我們的身體,到達我們被庸碌生活忘卻的靈魂角落。那一時刻,我們忘掉了擁擠的車,渾濁的空氣,陰暗的天空,無味的工作,暗淡的生活……

車到了終點世貿中心。

我們依舊沉默地站著那裏。似乎在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像突然的開始,他猛地停止布道,將聖經放入包裏,把連衣帽刷地套在頭上,快步走出車去。

 

你們都去死吧!!!

我聽見一個熟悉的淒厲聲音在巨大白色的候車廳中回響。人們開始驚叫,臥倒,瘋跑……

從人群的縫隙中,我看見三個背著衝鋒槍的高大警察撲向一個穿黑色連帽衣的人,飛快地把他按到在地。

喜劇

2016年,有人創造了吉尼斯紀錄。他用了21.5個小時到遍所有469個站

他開始高聲地自言自語。

這是正常的。在紐約的地鐵裏,有人五音不全地唱歌;有人躺在肮髒的地板上酣睡;有人在天花板上走路;有人不能控製地嚎啕大哭;有人突然把胃裏的早飯噴在車窗上 ……都是正常的。

更何況一個老頭自言自語。

但我還是把自己的身體收攏一點,把耳機的音樂音量開大一些,把看著前方的目光調節得更呆滯一格。

身邊座位上的老頭帶著黑色的絨線帽。花白的連鬢胡子。碩大的黑框眼鏡架在深紅色的酒糟鼻子上。頭兩站他安靜地坐在那裏,似乎若有所思。然後就開始大聲說話。

耳機裏響亮的音樂讓我聽不到他說的話。我的麵前是擁擠的車廂,各種各樣的臉。

過了一會兒,我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盡管麵前的臉各種顏色,各種年齡,各種性別,各種美醜。但是慢慢都有了一個共同的東西:笑容。

順著眾人的目光,我轉過頭來,看見我身邊老頭開合的嘴。

我慢慢摘下耳機,聽見他在說笑話的最後一個逗哏:……哦,我還以為是個法國棍子麵包呢!

人們大笑,開始鼓掌。

老頭站起身來,微微欠身,感謝大家。然後自我介紹自己曾經是個單口相聲演員。過去很多年因為酗酒,已經很久沒有上台了。今天是聖誕夜,也是他多年後第一次重返舞台。他很緊張。因為戒了酒,也不能喝酒鎮靜,所以不由自主地開始大聲練習待會兒上台要說的材料……

人們再次鼓掌。

那你們還喜歡?他問道,聲音有些顫抖。

是!人們大聲叫道。

那我再說一個?他問道。

好!大家轟然叫好。

好吧!他裝作無可奈何的樣子說道:既然你們這麽慷慨,我給大家說幾個在乘地鐵時發生的故事吧……

(照片來自網絡)

借此文感謝這一年讀我文章的朋友。祝大家聖誕愉快,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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