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我每年都回家過年，老爸老媽年紀大了，想多陪陪他們。

大概一年多以前，我姐在電話裏說，老媽的記憶力衰退很快，她很擔心。之後我每次回國，都能感覺到老媽的日漸衰老。八十多歲了，行動越來越慢，事情也真的記不大清了。

上午剛剛說好中午吃什麽，中午端出來的卻是不一樣的東西。半小時前告訴她明天是除夕，半小時後她又會問哪天過年。一遝子錢一天要數7，8次，最後問她，還是搞不清楚有多少。

年初一我們到鄰居家拜年，她開口就說“我有三個女兒”，不對呀，隻有我和我姐呀，我趕忙更正“兩個女兒”，可她這“三個女兒”的印象卻改不過來了，後來一再提到，我也就聽之任之了。在回家的電梯裏，說起這件事，她說，“可別告訴你爸。”

眼看著老媽的記憶力一天天衰退，我和老爸總想著有什麽辦法幫助她。督促她背唐詩，教她學微信，她都不大情願。她說，我就喜歡坐在陽台曬太陽，遊遊逛逛的。我們說多了，她還會不高興，“你們幹嗎總管著我。”

年初一晚上，姐姐姐夫因為有急事，趕回自己家了。晚飯之後，老媽才意識到他們晚上不回來了，一個勁兒地嘟囔，“家裏這麽多的菜沒讓他們帶些走，他們回去什麽都沒有，怎麽辦啊。”其實他們也都是快六十歲的人了，哪用著她操心。老爸有些不耐煩，“都這樣了，別總嘀咕了。”

我靈機一動，跟老媽說，“你既然放不下，就給我姐打個電話唄。”老媽後來真給我姐打了電話，告訴她很後悔忘了給她帶菜，問她什麽時候再回來。我姐很驚訝也很感動，謝謝老媽惦記，說和我姐夫安排一下，盡早趕回來。前前後後她們聊了近20分鍾。放下電話，我和老爸還特意仔細詢問了她們的對話，主要是想幫助老媽加深記憶。這樣，老媽的心事總算放下了。

令我吃驚的是，第二天一早，老媽竟把頭天晚上和我姐通話的事忘得一幹二淨。我和老爸再怎麽提醒她，她都記不起半分。這讓我的脊背一陣發涼。

老媽忘性大，還特別不願別人說起。提醒她多了，她會說，“別把我當傻子。我還沒傻呢。”她這個樣子，老爸最受累，有時也很煩悶。但老伴兒老伴兒，也是年輕時相親相愛過來的， 有些現實隻能接受。

老媽很多事都要依靠老爸，隻有做飯這件事她決不撒手，盡管總是那幾樣菜，老爸還常常抱怨太鹹，她也從不讓老爸插手。她的理論是油煙對老爸的肺不好。而我也勸老爸讓她幹，慢慢幹，對腦子有好處，隻要不累著就行。哪天她不想幹了，就再也幹不了了。

過年了，老媽總說給老爸拜年的人多，但其實今年給老媽拜年的人也不少。幾個她原單位的老同事，還有幾個晚輩，特別是一個遠房的叔伯哥哥，幾十年都沒有聯係，現在年紀大了，倒開始念舊了。

年初三有個學生從湖南打來電話，老媽特別興奮，一聊聊了大半天，絲毫沒讓人覺得她的記憶有任何問題。1964年，單位到地方招收學員，派到湖北省的隻有老媽一人。對於中央來人，省裏非常重視，指派專人協助老媽，跑遍湖北省下屬縣市，挑選人才，最後老媽帶著幾十個學員回北京時，連省長都到火車站送行。雖然後來文化大革命開始，這批學員被下放到幹校，又四散到各地， 但不少學員感激老媽當年的招收，一直和老媽保持著聯係。這個學生就是其中之一。掛上電話，老媽遺憾地說，她記不起這個學生的名字了。

想想那時的老媽該有多能幹多風光。

她15歲參軍，懷抱著保家衛國的理想， 離開家鄉。因為表現出色，後來一直留在中央工作，直到文化大革命隨單位下放到五七幹校。1973年回京後又在中國醫學科學院工作，幫助成立了藥用植物研究所，參與培養了不少出色的醫學人才。。。

生命總是有著它不同的階段和節奏，有成長，有輝煌，有安寧，也有衰老。

八十多歲了，老媽愛幹些什麽就幹些什麽吧，隻要她自己開心就好。

現在太陽正好，老媽是不是又坐在陽台上眯著眼睛曬太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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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送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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