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了，總在健身房見到這個50歲出頭的越南女人。她每次都用一個輪椅推著90多歲的老媽，每次都是陪她在樓上鍛煉，抻抻胳膊，踢踢腿，還不忘了隨時誇獎兩句，哄著老媽站起來動一動。然後就讓老媽坐回輪椅，她則拿出帶來的零食，如酸奶，水果等喂老媽吃。那份耐心絕不亞於伺候一個嬰兒。她每次帶進來的包也很大，裏麵裝滿了吃的，喝的，還有最後給老媽洗澡用的換洗衣服。這個包像極了我女兒小時候我們出門帶的包。

我去健身房大都在中午，幾乎每次都能見到這對母女。開始我隻是好奇地打量她們，猜著她們的關係，感慨著越南女的盡心盡力。如果是在國內，這很可能是家裏雇來照顧老人的保姆，但這在美國不太可能。我們從最開始的點頭微笑，發展到終於有一天開始交談。我也終於知道了她們是母女關係，她是家裏三個女兒中最小的一個。老媽長期跟著她已經很久了。看著她安詳平靜的微笑，以及對她們日常生活的描述，我知道她對自己的生活狀態至少是滿意的。這在外人看來不可思議的，全程陪護老人的無頭無盡的日子，在她卻是習以為常，並非一種拖累。

我問她：你有自己的時間做自己的事嗎？

她回答：有啊，我上午自己來上zumba課，有時候晚上也可以來。老媽可以自己在家幾個小時。

我還是覺得不可思議：你有兩個姐姐，難道不能分擔一下？

她明白我的關心：我媽喜歡跟著我。

我沒好問她自己的家庭，估計至少這幾年她是自己陪著老媽，否則時間精力應該不夠分配。

後來熟了，我一見到她就會聊上兩句。有時候聊的時間稍微長了一點她老媽就會表示不高興。所以我每次見麵都會先和老媽打聲招呼，誇誇她看上去氣色很好，鍛煉也很努力等等。除了我以外也有其他人和她們打招呼，看來這個越南女很招大家喜歡和佩服。我上次去越南前後都和她聊過關於越南，她是連回去看看都不願意了。

她們每次離開健身房以後大都會去逛店，比如Costco，Walmart等等，都在附近。她有時候會笑著大聲和老媽說：We are going to Costco today！老媽就會很高興，臉上帶著期盼的表情。我相信她在家裏一定還是寂寞的，每天最高興的時光就是和女兒出來鍛煉，逛商店。偶爾她們也會出去吃飯。碰上了越南女會告訴我她們吃了哪家餐館，哪些食物，老媽喜歡哪些菜等等。在我的日常生活裏，每次去健身房都多了這麽一點小期盼，希望能見到她們，哪怕不說話，用眼神打個招呼也好。

有一次我發現推輪椅的女人有點變樣，就猜到是姐姐。果然，她說妹妹最近有點事，她來代替一段時間。她們姐妹挺像的，但我還是更喜歡妹妹。很快妹妹就回來了，我們又恢複了習慣性的打招呼。

這次從國內回來已經三個多月了，卻再也沒見到這對母女出現在健身房，發生了什麽事情？由於我的不主動，我還沒來得及和這個越南女有更深的交往和了解。難道這就再也見不到了？

我一直很好奇的是她是怎麽做到長年累月陪著一個90多歲的老媽？她對自己的生活狀態有無奈感嗎？她有自己的朋友可以交談或見麵嗎？她如何保持一個強大的心理去應付老媽的脾氣？她有自己的生活嗎？也許這些都是我認為很難做到的，所以才好奇她是如何處理的。我相信年輕的媽媽們都有獨自照顧嬰兒的經曆，但這和照顧不能自理的老人不是一回事。嬰兒是希望，是每天都能帶來驚喜的精靈。而老人卻在走向衰退，陪伴老人的日子既看不到希望，又看不到盡頭。

這是我見到過的最孝的女人了，也許這根本就不是一個“孝”字可以解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