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十年過去了，今年年初C帶著孩子到美國旅遊，在我們家住了一個星期，每天晚上她都陪著我去遛狗。

讓我們成為朋友的那個中間人已經離去整整12年了，大家在感歎光陰荏苒的同時，不免追憶起故人。

我們一邊遛狗一邊聊天。C說，你走後峰也養了隻可愛的小狗，取名叫M，非常可愛。

我的心咯噔地跳了一下，峰給那個導遊起的外號是M，峰給他的寵物也取名M，不知道是巧合，還是他有特別的意思。

我和C這些年從來沒有談論過峰的性傾向問題，仿佛那個話題是一個禁區，我們誰都不想越過雷池半步而破壞了峰的形象，那晚我用試探性的口氣，第一次和C談起這個話題。

我說，我2010年回去的時候第一次和我當時在研究所裝潢室的老同事們聚了一下，席間有人問我知不知道峰去世的事，我說我當然知道，都去世很多年了，接著又有人問我知不知道峰是個同性戀的事，我說我不知道，他們就好奇地問，你當年不是和他談了幾年的戀愛嗎？怎麽會不知道呢？我祥裝沒有聽見沒有回答他們，難道峰是同性戀的事是個公開的秘密了嗎？怎麽連我的老同事都知道了？

C說，原來你已有所耳聞，我一直擔心你不知道，所以一直不敢在你麵前提起此事，怕你無法接受。

我想起那年得知峰去世時， 我給C打電話，C在電話中欲言又止的語氣。

我說，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就知道了，不過當時隻是猜測，不是很確定，後來發生什麽事了？你們怎麽都知道了呢？

C說，你走後，峰一直不談戀愛，我們都以為他放不下你，所以除了有時勸勸他想開點外，也沒有太在意。96年的時候，他將酒吧交給別人管理，自己和T開了一家公司，我們都知道他們倆是好朋友，T的媽媽還認了峰做幹兒子，峰和T白天一起上班，下了班一起打羽毛球，後來還住在一起，兩個人都不交女朋友，天天像影子一樣黏在一起，我們才開始有所懷疑。

C講到這裏的時候，我的腦海裏就浮現出這樣的情景：峰和T躺在峰臥室的床上，T隨手打開了床頭櫃，發現了我的信，就好奇地拿出來一封一封地讀，他一邊讀峰就在邊上一邊給他講著我們的故事。

C繼續說，後來T的媽媽可能有所察覺，就開始給峰介紹女朋友，峰一如既往地拒絕交女朋友，T的媽媽就逼著T交女朋友，T可能是雙性戀，他很快就真的喜歡上了一個女孩，並且開始談戀愛了。T戀愛以後峰性情大變，兩個人經常吵架，聽說有一次兩個人在羽毛球館打球時吵了起來，兩個人都摔了球拍，也就是那些時候，峰出了車禍。峰走後兩年T和那個女孩結了婚，現在孩子都大了。

我想起T曾告訴過我，峰車禍後他是第一個趕去見到峰的人，不知道他當時見到峰的那一瞬間是什麽樣的心情。

我無語凝噎，感到一種錐心的疼痛，我完全能夠理解峰的痛苦，因為他和我當年一樣，不論怎麽努力，都得不到自己所愛的人。


 

我無可奈何地說，走了也好，活著看著T結婚生子他會是多麽痛苦，早走早解脫吧。

C惋惜地說，可惜了，這麽有才華的一個人，才36歲就走了，如果活到現在，不知道又會創造多少輝煌。

我去年回去探望臥病的父親，走的時候路經D市，約了C出來喝杯咖啡，C說，我帶個人來見你，沒想到C帶來的人居然是峰的弟弟G。G不到50歲卻辦了病退，帶著父親，後母，還有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以及他的老婆孩子，離開了那個偏遠的小鎮，全部搬回了D市居住。

閑聊間G提到希望能將哥哥的酒吧再開起來，峰走後，餘下的幾位老板缺少了凝聚力，後來又開了幾年於05年正式關門。C告訴我，現在D市有名的幾家餐飲店，都是那時峰的酒吧出來的人開的，看來峰把他們都調教得挺有出息的，C說他們也都非常感激峰，把他當成一個良師益友。

酒吧關門後不久，峰創建的公司也相繼關門，我想離開了峰，看起來這麽稚嫩的T一個人是沒有能力撐下去的。

得知酒吧關門的時候，我心裏有一種很強的失落感，本來酒吧是唯一一個讓我還能感受到峰的存在的地方，現在也沒有了，酒吧的網站也關了，一切讓我還能找尋峰的足跡的地方，都蕩然無存了。

那天是G開車送我去的機場，我看見他開了一輛奧迪A6，一個小鎮的公務員是不太可能買得起這樣的好車的， G將峰的別墅也賣掉了，現在G不用再工作，還有閑錢投資開酒吧，想來峰留下了一筆不小的財產，一家老小下半輩子在D市的生活應該也都衣食無憂了，我想這也是峰所希望的。

我對G說，我支持你把你哥的酒吧再開起來，我也願意入股，這也是對你歌最好的紀念方式，隻是現在酒吧競爭那麽激烈，沒有找到一個像你哥那樣既聰明又能幹的人，還是不要瞎投錢。

最後我想講一下關於來生。很早以前讀到過三毛寫的文章《大胡子與我》，講的是她與他的先生荷西的故事，其中有一段是這麽寫的：

如果有一天W不小心看到了我寫的這個故事，看到我關於來生的許諾，W，我想對你說，親愛的，從20年前我們在D市機場見到第一麵起直到今天，感謝你對我不變的守候和嗬護，今生遇到你，是上天給我的最大的恩賜，今生今世，我永遠是你溫柔的妻，愛你直到生命的終結。如果你問來生，請原諒我的回答和荷西一樣，我要一個不一樣的人生，所以，我們要如三毛所說，“既然兩人來世不再結發，那麽今生今世更要珍惜，以後就都是旁人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