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病房】一個南加護士周末記事
文章來源: 心雨煙塵2020-04-22 15:00:08
個子修長、清秀的雅儷在洛杉磯一個行業內最多的五星好評的醫院內-中風病區工作。護士12小時的工作製,每隔一個周末要輪到班上。這個周末正好輪到晚班的雅儷在schedule上。
 
周五,剛跨進病房,醫院的術後觀察室傳來call code blue,28歲身強力壯會走會跳的小夥子腹瀉便血,以克隆氏症入院,半小時後,病人已經再也沒有呼吸心跳,上帝把他接走了。他,從來沒有做過covid19測試。
 
晚上八點多,病房收進63歲的洗腎病人F,以vision problem 入院。雅儷看著病人不斷地咳嗽,氧分壓隻有85-88%,一查病人根本沒有做過胸片,也沒有做過covid 19檢測,她馬上打電話給入院醫生。醫生這幾天一定是忙昏了頭,一邊order床邊胸片和covid test,一邊不斷地謝謝雅儷。15分鍾後,床邊胸片出來了,連拍胸片的技術員都會看了,“別人的肺是黑的,他的肺是白的。”雅儷奏上去一看,Holy Moly!這白絮狀騰雲駕霧的胸片不就是新冠的胸部表現嗎?雅儷馬上有意識地拉了拉口罩,飛也似地跑回了nursing station,在自己的包內掏出了一個大大的裝有PPE塑料袋。這是floor 護士每人自備的緊急防護品。雅儷雷厲風行地戴上早己準備好的N95口罩,架上了護目鏡和麵部防護罩,套上了從上身連到腳的防護衣。隻三分鍾,醫生的電話也已打到了她的Cisco 工作電話上,“病人要轉到ICU去。”
全副武裝的雅儷馬上折回了病人病間,給病人戴上口罩,然後跟病人解釋了一下他必須increase level of care 要轉到ICU去 ,並轉告病人,盡量不要打電話給護士,所有的藥都會遵照醫囑的,但我們要減少接觸。明智的病人非常配合,一直點頭。
 
可是現在F一時還轉不了ICU,今天ICU已是滿床。現在要把部分病入轉到術後觀察室(PACU)去,才能有空床。這下輪到ICU的護士困惑了。她們從沒有去過PACU,連房間的編排都不熟悉,藥車也沒有她們的編碼,Staffing office馬上召喚了兩個PACU護士來助陣,二個小時後總算把ICU的後備病房開出來了。但這裏隻收clean case即不是covid病人,所有covid陽性病人仍然留在ICU.
 
雅儷如釋重負送走了病人F,剛剛回到Nursing station,又一場戰火的硝煙彌漫著。美國病房本來就是一個國際大家庭,不但病人是來自四麵八方的,護士中也良莠不齊。有黑乎乎,也有白花花的。比病毒更毒的是語言攻擊。那個黑乎乎,一直對著雅儷叫囂,“是武漢病毒,是中國病毒,就是你們把病毒帶給美國的。”雅儷義正詞嚴地說,“這個病毒是有名字的,就叫covid19,你這是種族誣陷!”
那邊白花花又不陰不陽地道,“醫院接受到的捐贈口罩都來自於中國,是用過的口罩收集起來的,燙一下又發出來了,全都是髒的口水。”
“有種你就不要戴口罩,把你的口罩脫下來!”雅儷爆發著全身力氣大聲吼道。這個白花花一邊戴著二個募捐來的口罩罵中國,一邊順手牽羊翻開抽屜拿走口罩,由於慌忙把盒子蓋都掀翻了。
 
雅儷氣得火冒三丈!真是一幫豬隊友!
 
周六,雅儷照顧的45歲的男性肺炎病人L,二次covid test 都是陰性。病人咳嗽、氣喘、有發燒,胸片是雙側浸潤性肺炎。平靜躺在床上L可以有說有笑,一下床上廁所L就出現胸悶氣短。L的氧氣是接著長長的管子,他一分鍾都離不開氧氣。晚上九點四十五分,雅儷給病人吃了藥,靜脈中正掛著抗生素,也剛剛做完了呼吸治療。等雅儷回到Nursing station,L的心髒監護儀突然“當當當”急促的警鈴聲大作。
“不好!”室上速,L的心率竄到170以上。雅儷衝進病人房間,L靜臥在床上直喚,“難受,難受!”雅儷馬上call code RRT,需要緊急醫療救援。呼吸治療師一踏進病房,病人的氧分壓一瞬間直線往下掉,90、85、80、75,已經變得神誌不清,馬上又call code blue,立即在床邊給病人插管。搶救的醫生一直重複著一句話,“一次rapid,一次常規檢測,兩次covid都是陰性啊。”醫生決定馬上再次對L做第三次的rapid covid檢測,現實很殘酷,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此時呈現在大家麵前,“covid 19陽性”,在場所有人都懵了,都已經赤裸裸地暴露在陽性病人麵前。
 
推床沉重的“咕吱咕吱”轉動的車輪把病人送向了ICU. 此刻雅儷心緒不寧地掏出手機,看見她同期畢業的同學在南加一個Community Hospital工作,正上傳照片炫富。她們的醫院有足夠的PPE,且計算機顯示每天的醫院庫存醫療防護用品都是透明的;每收一個covid陽性病人,醫院都會響起call code covid,所有醫護人員都alert,此時大家都不要走動,直到把病人全部安排好。這讓雅儷羨慕不已。當初,她的同學一直羨慕她工資高,現在她羨慕同學防護比她好!
 
淩晨三點,一個發熱、頭疼、咳嗽已經rule out covid 病人,突然大叫,“Help, help, I can’t breathe.”這種驚恐打破了夜的寧靜,病人的床位護士正在休息,雅儷衝了進去給病人吸痰。
 
早晨,雅儷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裏,在車庫裏把自己脫的精精光,在進入家門前要與病毒脫離所有的幹係。突然車庫門緩緩打開,她的先生並不知道自己的太太在車庫裏的一舉一動。她家的車庫是對著大街的,突然雅儷尖叫起來,原本安靜的街,卻引出無數的頭來探望,這事真是糗大了。關上門,雅儷拿起剛剛脫下的工作服不顧一切向先生甩了過去,“我上班已經很不容易了,你非得要我出這個糗嗎?”
這個好好先生馬上認罪,”我錯,我錯了!你千萬不要向我扔病毒啊。”
 
周日,雅儷返回病房,對付新冠又有新變化了。從急診室開始,每個入院的病人都要做covid檢測,而醫院的rapid test拭劑每天隻有四十套。醫生會選擇臨床症狀比較重的,比較像covid病人給他們先檢查。其他病人如心衰、心梗、高血壓危象、中風等病人收入病房即使做了covid test,是屬於常規的篩選,不需要任何防護。
 
“什麽?這些是rule out covid病人”,雅儷據理力爭,如果檢查結果是rule in 陽性的怎麽辦?那怕是百分之一或千分之一啊。雅儷認為這樣的病人,應該先送到醫院covid floor去,等檢查結果出來陰性再轉出來。可醫院認為,把這樣的病人和陽性病人放一起,對他們是不公正的;但一旦他們是陽性,對非covid floor也是不公正的啊,我們都有被傳染的可能。於是,雅儷從床位協調員,到Nursing supervisor,再到Director of Nursing,一個個電話打過去,跟他們交涉,爭取合理的醫療防護。最後,得到的是醫院非常強勢統一回答還有memo,你到超市去、你到郵局去,你的周圍都可能是陽性的人群,你有ppe嗎?
這豈不是歪理邪說?!我們是醫務工作者,病人來到醫院把生命交到我們手上,我們有神聖的義務要保障病人的生命安全也有合法理由保保自己的生命,這麽簡單的道理,現在為什麽這麽多人都看不明白?難道僅僅是因為PPE的短缺嗎?還有人的道德意識和行為自醒都在這疫情麵前得到徹底審視!
 
胳膊總終擰不過大腿,雅儷迫不得已重新打開自備的塑料袋,不斷地從裏麵取出各種防護用品。你不讓保護,我自己保護自己還不行嗎?!
這種無奈,令人心灰意冷。
 
周日,最讓雅麗牽腸掛肚的是這個三口之家。21歲小夥子以rule out covid住在雅麗病房。父母親都是rapid covid test陽性,入院covid陽性floor,可二個小時後母親病情嚴重馬上就轉去ICU了。小夥子很沉默,從入院以來隻有問病史,“是”與“不是”的回答。雅儷照顧這個小夥子自然是百倍愛心又小心。
 
終於完成周末三天病房身心勞累的任務,明顯的這個周末病房裏covid病人增加,重症病人增多。特殊時期,經曆的周末病房一幕幕在腦中很難抹去。
 
早上雅儷短籲長歎離開病房,洛杉磯的陽光溫柔而友善地伴她左右。流感過了是covid,covid過後又是嚴重的流感季節,這種災情何時了!突然她想起家裏的冰箱已經空蕩蕩的,今天休息得先去買菜啊。
 
當雅儷把車停在超市停車場,一眼看見地上零零碎碎散落的口罩和手套,這分明就是那些怕病毒感染的人戴著口罩和手套進超市的,現在你們要上車了,怕汙染了自家的車,就把這些東西丟在停車場了,不是有垃圾箱嗎?怕被感染,難道就可以不顧別人的感受?就不怕對別人造成傷害和感染嗎?可以備個袋子,上車裝在袋子裏,到家再扔啊。太自私了!這樣的行為是可忍,孰不可忍!
 
回到家,雅儷如法炮製又在車庫把自己脫個精光,淨身入戶。洗洗,先睡上一大覺再說,Tomorrow is another day!
 
 
 
                二零二零年四月於美國洛杉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