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天亦老(109)
文章來源: chunfengfeng2018-01-13 22:51:01

  汗青情不自禁地說:“姐姐,如今北伐全麵勝利在即,民國新政已在醞釀,很快要在大江上下、天南地北貫徹實施。姐姐,飽受戰亂的國度,就要移風易俗、破舊立新,人與人之間,親如兄弟姐妹。在國民革命軍的保衛下,在國民黨人的統領下,把我們一個支離破碎的中國,改良治理為一個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太平盛世,已經不是太遙遠的現實!”女子聽完,臉上並沒有出現汗青期待的興奮和期待神情,隻是淡淡地譏笑道:“但願如此,李大人……”汗青雖然有點失望,但是依然滿懷信心地打斷女子的話說:“姐姐,就叫汗青吧!人與人之間的平等,人們自由生活,被公正對待,正是這次新政的核心和精髓。”女子嬌哦地驚詫道:“這麽好嗎汗青?我們把馬車趕到院外吧!汗青,你知道去哪裏找郎中嗎?”見汗青茫然無知地搖頭,女子低頭尋思了片刻,抬起頭埋怨地看了汗青一眼,突然笑著說:“你呀,膽子倒不小,漫天雪地,不要說去找郎中,弄不好把自己都找丟了,找不回家門。”說到這裏,女子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

  汗青被女子的擔憂惹笑了,就欣喜地問道:“姐姐如何稱呼?”想不到女子用手指了指前麵的梨樹,又用腳跺了跺地,然後點點頭,接著又搖搖頭,才轉頭看了看汗青,戲謔道:“這就是姐姐的稱呼,汗青你猜猜看!”汗青略略沉思片刻,抬頭注視著眼前這位粗服布衣女子,不敢相信她的姓名這樣令人生憐惜之心,禁不住感歎道:“蘭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幽獨空林色,朱蕤冒紫莖……”汗青一下子哽咽難語,低頭落淚。女子令人意外地接著吟誦:“ 遲遲白日晚,嫋嫋秋風生。歲華盡搖落,芳意竟何成?汗青,你為何傷心落淚?”汗青抬起頭,匆忙地擦拭了一下淚水說:“姐姐難道是流落此地,有不得已的遭遇?”女子苦笑道:“汗青,你多心了!姐姐隻是一介平民百姓,哪有你的美齡妹妹慧眼識你這個蔣家灣大才子的手段和身世,還去不去找郎中?”汗青如夢初醒一般,立刻放下自己的猜疑,跟著杜若姐姐出了後院側門。

  汗青見姐姐帶著鬥篷,蒙著臉,坐在拖車裏麵的草蒲團上,指揮汗青駕車前行。忽左忽右,一會兒上坡,一會兒下坡,把汗青轉悠得頭暈目眩,連喊停車歇息。“瞧你一個大男人還這樣嬌氣,姐姐一個女人都沒有叫苦。你想找到名醫,就隻好不遠千裏哦!馬上就到了,再忍一下好不好?”杜若不以為然地戲謔道,“你都敢跟著新軍出生入死,趕馬車沒跑幾裏路,就叫苦連天,是不是讓人懷疑你是不是真的李汗青?”

  汗青哈哈高聲笑了起來,對杜若的冷嘲熱諷毫不介意地說:“姐姐教誨,汗青定當銘刻在心,再也不敢矯情,一切以請到名醫為目的,千辛萬苦不在話下!”杜若禁不住嘲笑起來:“一個大英雄,居然這麽好說話呀,真是不可思議!汗青,往右拐,在一座花架做影壁的宅院前停下來。”汗青在拐口停下了馬車,好奇地問道:“這家名醫是如何有名法?”杜若歎息道:“姐姐哪裏知道這麽多,隻曉得這位郎中,出診收費昂貴,不是一般人請得起。你李汗青,晉城十裏屯大地主,不但金屋藏嬌,更是良田萬頃。後花園一座群玉山,瑤池旁,綴滿翡翠的雕梁、閃爍瑪瑙的畫棟。月隱繁星滿夜空,不如你李家的珍寶多;風止波光動太湖,難敵你汗青的金銀亮。姐姐自然要帶你來這裏,見識一下這位你的本家李太醫的手段,也好盡快治好你的姐姐添香的濕寒之邪、脾虛之症?”

  汗青聽完大吃一驚,都不知道杜若為什麽對自己了如指掌,身懷敬畏地問道:“姐姐句句屬實,真是神人也!姐姐,在姐姐麵前,汗青形同無物,姐姐如何這麽了解汗青呢?”杜若戲謔地嬌嗔道:“天下何人不識君呢!尤其是你憐香惜玉的情懷,連深閨幽閣都知曉一二,就不要說姐姐這樣已作他人婦的凡夫俗子。走吧,汗青,姐姐隻是跟你說笑。一個小小的十裏香,村民對外界懵懂不知,哪裏知道你李大英雄的光輝業績和馭女手段?”汗青深深地倒吸了一口冷氣,不甘心地問道:“姐姐如何如此清楚汗青的底細?”杜若見汗青手裏緊緊拽著車轅,不讓馬車前行,隻好譏笑道:“都是你的添香姐姐告訴人家的嘛!汗青,你想讓女人留住秘密怎麽可能?就像你的添香姐姐千叮囑萬囑咐,別讓你的杜若姐姐說出來,在你的嚴相逼下,不也是出賣了你的添香姐姐了。好了,快走吧!不信你就去問問路人,看他們中有幾人知道,誰是晉城十裏屯的李汗青?”

  汗青一聽,心裏才稍微安定下來。揚杆在空中甩出一個漂亮的響鞭,口中喊道“走哪!”,從大道轉進小路,想不到李太醫門庭若市,在花影壁周圍,散落地停了不少馬車,看來親自上門找他醫治的人家還真不少,讓汗青立刻懷疑杜若姐姐的話。如果李太醫診斷費真的這麽高,難道這些馬車都是外地慕名而來的權貴?看這些馬車,裝飾並不華麗,在近十輛馬車中,隻有一輛馬車有車廂,其餘都是運貨的拖車。汗青把馬車停在離影壁較遠的空地上,解下車軛,係牢韁繩,又在拖車裏拉出幾捆稻草扔到馬匹跟前,見兩匹已經筋疲力盡的馬正低頭銜著稻草咀嚼著,才來到杜若跟前,扶著她站立起來,伸手一下子把杜若抱下馬車。杜若還未站立穩當,就轉身四周張望一下,生怕剛才汗青抱自己的時候被人看見,還是嘟囔了一聲:“人家又沒有讓你抱,汗青——,你……”

  汗青蹲下身,幫著杜若抻了抻坐皺的衣裙,就在姐姐的嬌嬈抱怨聲中,敲響了李太醫的門環。大門漆了鄉間常用防水的桐子油,煥發著油膩橙紅色澤,隱隱散發一股新油清香氣息,讓汗青倍感親切和熟悉。等了半天,見無人開門,汗青又敲了幾下門環,然後耐心等候,還是杳無音信和動靜。“姐姐,你以前來過李太醫的住宅嗎?”杜若搖搖頭,躲在汗青身後,避開刮臉的北風。汗青正想再敲擊幾下門環,就聽見宅院圍牆外有人說話:“真是神醫,令人佩服!”

  汗青拉著杜若,來到幾個就要駕車離開的村民車前,躬身問道:“請問各位仁兄,如何才能見到李太醫?家中有人久病不好,憂心如焚,請各位仁兄指點!”大家見一位陌生人,身旁站著一個婦女,以為是一對夫妻,就有一位半百男子下了馬車,走到汗青身旁說:“這位大哥是不是外地人?李太醫從來不接待臨時就醫的病人,都要事先約好,講好診斷費用,才接待和診治親自前來的病人。譬如在下的舍弟,還是旬前預約好的今日診斷日子。”汗青躬身施禮道:“多謝仁兄指教。不知如何才能與太醫預約?”馬車上一人不耐煩地說:“到後院去問問便知,大哥快上來,趕緊回家,看著天色又要下雪了!”汗青連聲道歉:“真是慚愧,耽誤仁兄趕路!隻是一路前來,人生地不熟,在這裏得到仁兄指點,真是感激不盡!在下多謝仁兄指教,仁兄請回吧!”

  半百男子見汗青一身穿著高貴,氣宇軒昂,卻如此謙恭禮讓,不急不躁,彬彬有禮,就轉身輕聲喝止住抱怨的弟弟,同樣躬身還禮道:“不必介意,在下領兩位前往就是了!”說完半百漢子吩咐幾個同夥照顧好病人,就領著汗青杜若從圍牆外的小路上前行。汗青牽著杜若,有時抱著她,才能跟上男子的步伐。

 “多謝仁兄急公好義,汗青終生難忘!”汗青緊緊握住男子的手,感激地說道。“您是……是北伐新軍的李大人?”男子驚訝地看著汗青,簡直難以置信地問道。汗青點點頭,也是驚詫地看著男子。男子說了一聲“大人稍等”就返回而去,很快見三個人來到汗青身旁,撲通跪倒在地,跟汗青磕了三個響頭才起身。半百男子躬身對一臉驚詫不已的汗青說:“李大人,我等都是在遼晉之戰逃離遼城的難民,目前居住在宋州城。可憐老父老母不敵饑寒交迫,雙雙斃命在城裏。大人在城破後,吩咐馬將軍收集屍骨,一一做好記錄,才讓我們兄弟幾個尋到他們的屍骨,遷回這裏重新擇地安葬,沒有讓我們幾個無能的子孫留下不孝不義的罵名。李大人,是您成全我們幾個無能之輩的名節,您真是菩薩再世、關公重生。我等這就去哀求李太醫,給大人的家屬診治!”

  汗青伸手要拉住半百男子,被杜若狠狠地用眼神製止住了。汗青拉著姐姐,跟隨三兄弟進了李太醫的後院,見裏麵人頭攢動,但是整個等候大廳堂裏,空氣濕潤溫暖,無人說話,讓汗青肅然起敬,覺得這位李太醫,果然是一位名醫,更是一位規矩很多的刁鑽古怪之人,讓每一個前來就醫的病人和家屬,都變得老老實實規規矩矩,真是不簡單。汗青拉著姐姐好不容易在半百男子尋找到的椅子上坐下,就見他們進了一道側門。

  很快就有一位不惑之年郎中模樣的人,從側門跟著三兄弟出來。半百男子在汗青耳邊低聲說道:“這位是李太醫的得意門徒,他要來領您進診所。我等就此告退!”汗青緊緊握住半百男子的手,忍不住熱淚盈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是跟男子抱頭灑淚而別。

  李太醫,滿頭銀發,留著山羊胡須,精神矍鑠,兩眼炯炯有神,在汗青和杜若一進診所,就起身迎接,握住汗青的雙手說:“李大人,光臨敝所,真是榮幸之至。聽溫家三兄弟說,才知道大人駕到,真是有失遠迎,請饒恕老朽怠慢之罪!”汗青不由自主雙手顫抖地說:“太醫醫德雙馨,更是醫術精益求精、診治一絲不苟,讓汗青不遠萬裏、不畏風寒,慕名而來,更是被太醫的熱情銘感五內。”雙方寒暄之後,太醫了解病人未來,就對身邊的大弟子說:“子軒,你代師坐診,今日不收診斷費。任何疑難病症,不能斷定,等為師明日複診。”汗青一聽,立刻不顧杜若姐姐阻止,躬身勸阻道:“太醫,外邊很多病人家屬,都希望大人親自診斷,汗青不能因為親人一人治病而不顧眾病人的殷切希望。在下親人隻是濕寒之症,雖然耽誤一些時日,有太醫高徒出診,已經足矣!”

  想不到太醫顫巍巍地雙膝彎曲,讓汗青攙扶不及,撲通跪在汗青跟前,汗青同時雙膝也著地,攙扶著太醫,哭喊道:“太醫為何至於如此見外?”太醫哽咽難語,隻是低頭落淚,過了很久才抬起頭說:“大人先人後己,讓老朽敬佩!大人雖然權力大,卻處處謙卑時時禮讓,讓老朽感慨萬千。李大人不愧為民國中流砥柱,讓鄉野村夫、市井刁民,無人不折服。”

  李太醫親自率一眾弟子,親自送汗青和杜若上了太醫家的帶車廂馬車,又特遣家人駕著杜若家的馬車跟隨,囑咐叮嚀得意門生子軒好生診斷,不可大意,才跟汗青灑淚分別。杜若、英子、鳳兒、鯤鵬跟著汗青,依依不舍地送別子軒坐著馬車離去,才意尤未盡進了慕容宅院。幾個孩子一下子嬉鬧起來,吃著招待子軒郎中的果品茶點。汗青拉著杜若的小手說:“姐姐,多謝你處處打點、時時關照,才讓我們禮待郎中,讓他滿意而歸。在慕容家,鳳兒他舅舅舅媽表哥都不在,什麽待客之物都找不到,都是姐姐照應,才一一做得盡善盡美,讓汗青十分感激、沒齒難忘!”杜若抽了抽汗青手掌裏自己被他緊緊握住的小手,見抽不動,低著頭一聲不吭。見汗青一直傻傻等自己回答,就輕聲嬌嗔道:“人家的手都被你捏疼了,還不鬆手,被英子看見,告訴她爹,姐姐就有罪受了!快鬆手呀,姐姐得給你的添香煎藥去。”

  服完三道水煎藥得到的藥,汗青安頓添香上床歇息,才匆匆來到堂前,見杜若坐在火盆旁,懷裏抱著已經睡著的女兒英子。“姐姐,汗青罪該萬死,讓姐姐久久等候,英子都睡著了!來讓我抱英子,送姐姐回家歇息!”杜若見汗青忙得滿頭大汗,一臉愧色,搖搖頭一言不發,低著頭低聲哭泣起來,讓汗青更是內疚不已。“姐姐,都是汗青的錯,讓姐姐母女倆在廳堂空等久候。要不就讓英子跟鳳兒睡一處?”汗青坐在杜若母女旁,輕聲苦勸,“明天汗青再送英子回家,這樣安排行嗎?”

  杜若抬起淚眼,看著身邊這位憐香惜玉的男子,英俊儒雅得讓芳心顫栗不已,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跟他吐露自己的身世。“汗青,姐姐是……是……不是十裏香人氏,也不是宋州城人,而是……是遼城人,你知道嗎汗青——!”

  汗青一聽,才知道自己心中的懷疑原來是真的,因為張司令身邊一直有一位紅粉女子叫杜若。他的原配就是因為張輝寵愛杜若,疏遠自己而鬱鬱不樂,最後香消玉殞。“姐姐,英子是不是張司令的骨肉?”見姐姐默默地點頭,汗青接著問:“那她的外婆是不是姐姐的保姆?”杜若再次注視汗青,語帶悲涼地說:“汗青,你什麽都知道,不要問了好不好?”汗青不顧杜若的傷心,繼續追問:“英子的爹爹知道嗎?”想不到杜若指著汗青的額頭說:“這個世界上,隻有你和我知道,夠了吧,滿意了吧?你也不想想英子今年都十歲了,遼晉之戰到今天有多久,你個大傻瓜、笨蛋,姐姐遇到你,都被你笨死了!”汗青被杜若的指責嚇得雙眼不停地眨動著,還是不屈不饒地問:“為什麽姐姐在英子之後,不再要孩子呢?”

  杜若怕吵醒懷裏的孩子,咬牙切齒地低聲咆哮道:“因為他有問題,姐姐有什麽辦法。好了,你快要把姐姐氣死,你抱英子上鳳兒房間去睡吧,我要回去,不想再見你這個狠心無情的男人!”汗青見姐姐惱羞成怒,嚇得膽顫心驚,連忙抱起姐姐懷裏睡得正香的英子,悄悄地進了後院鳳兒的房間。

  汗青簡單地安頓英子睡好,又把火盆的火勢調好,覺得室溫正好,才用炭灰稍微遮蓋了越燒越旺的炭火,又坐上一滿壺的冷水,檢查了門窗,看了看熟睡的鳳兒和英子,折好被沿、掩實被褥,才轉身出了房間。“汗青——!”黑暗中,汗青被喊聲唬嚇得愣磕磕半天才回過神來,見杜若雙眼在黑夜裏,也讓汗青感覺出脈脈含情的目光點點、秋水漾漾,失聲地答道:“姐姐,戶外嚴寒,到廳堂去吧!”說完汗青彎身抱起杜若,緊緊摟住姐姐一身嬌柔兩袖無力,很快進了廳堂。汗青安排杜若坐在火盆邊烤火,又在茶壺裏加了半壺滾燙的熱水,倒了兩杯熱茶,一杯遞給杜若,一杯自己拿著,坐在杜若身旁的椅子上。“姐姐,喝完熱茶,汗青就送姐姐過去,不要讓你娘久等!不知道英子他爹爹何時回府?”杜若隻是低頭慢慢喝著大紅袍,沒有理睬汗青的問話。

  見姐姐喝完一杯茶水,汗青又及時遞給她一杯新倒的熱茶。“不喝了,姐姐灌一肚子也頂不了餓。人家急匆匆的,也沒有吃幾口飯,正餓著呢汗青!你去拿些果品,姐姐想吃點。夜這麽長,餓了還能睡著嗎?”汗青深以為然地點點頭,轉身來到茶幾旁,發現幾個果品碟子裏都所剩無幾,而且這些茶點都是杜若從自己家裏拿來的,讓汗青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心想要麽上廚房熱些飯菜給姐姐吃。汗青轉身回來,蹲在杜若跟前說:“姐姐,汗青上廚房看看,熱幾道剩菜,再溫一壺酒,跟姐姐坐在火盆旁,烤著炭火聽著門外沙沙的飄雪,邊喝邊說著開心的話兒,好不好?”

  杜若莞爾一笑道:“哪裏還有酒?”汗青把手從身後慢慢伸到杜若眼前說:“這不是酒是什麽?”杜若搶過汗青手中的酒罐說:“你這個慣盜,把姐姐特意留下來的酒偷走了!汗青,你如何知道姐姐把一罐酒藏在椅子下?”汗青意味深長地說:“姐姐,因為這灌酒特殊的醇香,讓人想起這是王家堡一位牛姓酒工釀製的家酒對嗎?”

  杜若點點頭,非常不解地問:“汗青,你真是神人啊,沒有你不知道的萬事萬物,尤其是對三地河山每一位玉人紅粉,都銘刻在心。汗青,你去熱菜,順帶把酒壺酒杯和碟筷帶來,姐姐在這裏幫你溫酒好不好?”汗青欣然點頭,在杜若的幫助下穿上棉袍,打開房門,一陣風雪撲麵而來,讓杜若一下子推上大門,拉住汗青說:“風雪太大,姐姐在八仙桌的抽屜裏,還放了幾道涼菜,你喜歡吃臘味嗎?”汗青驚喜地點點頭說:“喜歡,什麽臘味?”

  杜若瞥了汗青一眼,起身把旁邊的一個火盆架罩在火盆上,又鋪上一塊薄木板,才把藏好的六七道涼菜一一擺在木板上,又取出兩個小酒杯和兩雙木筷子。汗青把酒倒好,遞給杜若一杯後,自己靜靜地聞著梨花男人釀製的家酒,內心感慨萬千。他已去世這麽多年,想不到他釀造的酒還珍藏於世,又想起梨花姐姐、秋香和在遼城跟晉軍交戰的牛七,心思一下子回到遼晉交戰的大事上,不知道戰事進展如何,不禁心馳神掣,人好像一下子穿越風雪,來到立群身邊,問問元芳,到底何時可以結束交戰,會師晉城,喝慶功酒。如果能讓將士都喝上牛家特釀,官兵一個個喝得心滿意足那該有多好啊!

  見汗青聞了聞酒,卻把酒杯放下,然後愣磕磕傻乎乎發呆,讓杜若覺得不可思議,就拉了拉汗青的衣袖,半天才見汗青回過神來。“你出神的樣子好嚇人耶,汗青,你在想什麽嘛?”杜若感到有些失落地說,“你不喝酒算了,姐姐也沒有胃口,那就送姐姐回家吧!”汗青仿佛失魂落魄一樣,被杜若姐姐一下子拾回自己的魂魄,才讓人心智恢複,神情正常起來。汗青訕訕地苦笑道:“姐姐,剛才汗青一下子走神,想起了還在風雪中苦戰的遼軍將士,不知道他們戰事近況如何?心生緊迫和憂慮,所以就心神分離,讓姐姐笑話了!”杜若想起當初遼城之圍,不禁不寒而栗地說:“汗青,為什麽這個世道你們男人總是打打殺殺,讓整個人類,就像一個屠宰場,天天有人被殺天天有人殺人,讓人類史就是一部殺人和被殺的曆史,姐姐來世再也不要托生為人,還不如成為一種沒有生命的東西,無悲無喜無榮無辱,無血腥無爭鬥,直到今天,依然是同室操戈,喋血風花雪月。不打個你死我活,絕不罷手,真是作人的悲哀!”

  汗青被姐姐的悲天憫人感染得熱淚盈眶,情不自禁地摟著杜若說:“姐姐所言,一點都不錯!人類的財富就這麽多,哪個人都想獨占。為了千秋萬代都能獨占這份富貴,隻好把所有的對手全部幹掉,坐上皇帝的龍庭寶座,才心裏踏實,殺戮結束。這隻是曠野戰場上的殺戮結束,然而狡兔死,走狗烹;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更有對反骨亂言的人株連九族地濫殺無辜,因為他們手握生殺大權,把任何對皇族絕對權力形成威脅的人,毫不手軟地消滅在萌芽狀態搖籃之中。扼殺自由,形成君臣地位懸殊;消滅公正,鑄造官民命運迥異。姐姐,如今的民國新政,一反曆史不變的鐵律,鼓吹自由平等公正,建立一個太平盛世,讓人不但成為精神的權貴,而且成為自然的表率:珍惜生命,而不生殺戮之心;崇尚自然,而不踐踏真理。順天理而行,心安理得;循法律而動,誌堅意篤。國家和個人協調而動,在各自的軌道上,秩序井然,互動促進,成為一個公理成俗、各人進步、社會前進的良好進步態勢。有鞭策壓力,更有喜悅享受的人間天堂、地上仙境。姐姐,雖然天堂誘人、仙府可貴,但是人世間,因為人情更富有留戀的魅力。曆史,人類的曆史在這個星球的生命過程中,隻是電閃雷鳴一瞬間,姐姐何苦把大海之一粟,當成整個海洋;把流星之毀滅,看作一夜星空的燃燒。姐姐,無論人類過往是如何令人傷心悲觀絕望,展望未來,姐姐,汗青發誓給姐姐一個美好的世界,好不好?”

  杜若見汗青雖然傻傻的,但是一旦涉及北伐、新軍和民國,就像“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一樣,總是妙語連珠,讓人歡欣鼓舞,上當受騙而不自知。“汗青,姐姐雖然打心眼裏不相信,民國跟以前任何一個朝代有什麽區別,但是有你的民國,姐姐就相信你能帶來的那一部分新局麵,知道吧姐姐的小傻瓜?”杜若在汗青懷裏,心情突然好起來,仿佛被汗青的話語打動,讓自己對未來生出一番期待和希冀,“汗青,姐姐想喝一口酒好不好?”

  汗青端起酒杯,慢慢遞到杜若唇邊,見她不知何時,唇紅新染,徐粉略敷,一副鑽石項鏈,繞在雪頸上晶瑩閃爍。發髻解散,一頭青絲自然披在肩後,半邊額頭遮去,斜視著汗青,慢啟丹唇、微張皓齒,見酒氣撲鼻,忍不住氣息如蘭地問:“汗青,白酒會不會辣嗓子?”汗青立刻停頓下來,啞然失笑道:“姐姐喝過白酒沒有?”杜若搖搖頭,轉頭正視汗青說:“姐姐都是喝點甜酒,或者法國的紅酒,從來沒有喝過白酒哦!”

  汗青就一口把酒喝進自己嘴裏,伸出舌頭,含糊不清地說:“你嚐嚐看辣不辣嗓子?”杜若眼珠在眼眶裏轉了好幾圈,滿臉不悅地譏笑:“汗青,你好惡心變態,想讓姐姐上你的當對不對?汗青,你是不是想吻姐姐?”汗青咽下再也留不住的一口白酒,突然想不起姐姐說什麽,就順口應答:“是啊,難道不對嗎?”杜若吃吃地不停地笑,等到自己笑夠了才嘲諷道:“你們男人是不是見女人紅唇,就想撲上去咬一口?”

  汗青才想起姐姐的問題,不禁自嘲起來:“姐姐,汗青不是撲上去咬一口,而是幫姐姐抹上唇紅,然後大聲讚美姐姐的紅唇柔美、丹唇可愛。一如海棠盛開,更勝石榴才裁。身臨其境,忘記三月春花;目睹盛況,才知四季天台。姐姐,粗服難掩國色,愁容卻生天香。十裏梨花,帶雨都是幽若的嬌顏;萬丈空穀,回風飄逸春蘭的芬芳。姐姐無論身處嶺亭高台,還是身伏溝壑深穀,亦或身居紅塵俗世,或是秋菊被霜之高潔、或是幽蘭空穀之寧靜、或是梨花帶雨之可憐,一年四季,丘陵平原,山川水陸,都是楚楚動人處,如月華流光普照人寰,無處不在、時刻感受,汗青就這樣進入姐姐的動人光輝處,擁抱美好、回味精彩,好嗎姐姐?”

  杜若含情脈脈地看著汗青說:“汗青,你比張輝能說會道,打動女人心,都在你一張才華橫溢的巧嘴,一副悲天憫人的心腸和一腔憂國憂民的熱血。讓人在你懷裏而不願離開,把心入你陷阱而無法自持。汗青,張輝給予姐姐無數的珍寶,卻讓人無法生死相與;汗青,你隻是動動嘴皮子,就讓姐姐芳心顫動不已,讓人就想以身相許。汗青,你真是女人的一張捕網,不但捕捉女人的身體,連她的心也被你牢牢緊握手心,無法身心合一地離開你的控製。姐姐是應該立刻離開你,還是像天下所有的蠢女人一樣,心甘情願地死在你的懷抱裏,再也無法享受民國新政倡導的‘自由、平等和公正’呢?”

  汗青撫摸著杜若粉頸上戴的鑽石項鏈,價值十萬黃金都不止,又見姐姐玉指上,佩戴的都是前清皇宮流失到民間的瑰寶,不禁讚美道:“姐姐雖然身纏人間天華物寶,但是比起姐姐節操誌向,這些價值百萬金的珍惜之物,形同泥土灰燼。姐姐,想張司令,從關外打到關內,沿途收刮民脂民膏,更是巧取豪奪沒落皇室的珠寶、民間收藏的奇珍以及皇家陵墓中殉葬的金石玉器,無所不用其極,到頭來暴死異鄉他國。不過看在他也是一條漢子的份上,汗青還是讓馬將軍派人護送他的靈柩回關外祖墳安葬,也給足他與原配生下的女兒慧娟及其奶娘姚秋菊一生享受不盡的錢財,把她們安頓在關外生活。雖然他被自己的人爆頭擊斃,但是汗青還是深感愧疚,沒有留住他的性命,讓慧娟成為孤兒。姐姐,如果哪天找到她們娘女,汗青願意承擔照顧和培養她們的義務,讓張輝在九泉之下能夠安心!”

  杜若深深感受到汗青一顆博愛之心、一襟同情之懷、一身悲天之軀,覺得能夠在汗青身邊,無論是做事還是跟隨,都是一種人性逐漸完美、追求不斷高尚的美好境界。雖然張輝差點用龍泉當人質,恨不得立刻把汗青的獨生子殺掉以解被圍困之恨、被毀滅之辱,但是汗青還是同情他的親人故舊,善待慧娟和秋菊,更是對自己大加褒揚。杜若情不自禁地問:“汗青,姐姐幫你做事,你做得了主嗎?”汗青點點頭說:“姐姐,汗青在新軍中,有一定的獨立權利,立群不會加以幹涉。姐姐,是不是想出十裏香,為新軍建設民國新秩序,巧奪天工而人定勝天?”

  杜若燕語鶯聲地說:“汗青,姐姐雖然身陷泥淖,但是不失青雲之誌。張輝隻是拿你姐姐當作花瓶玩物,當作他的美姬嬌妾,牢籠裏的金絲雀,供他擺弄玩耍和開心,而汗青你處處挖掘每個人的能力,而使得人盡其才,是真正的伯樂。汗青,在推賢薦能方麵,不輸周武期間狄仁傑,也不讓北宋仁宗時晏元獻。不過呢,你在偷香竊玉上,也毫不遜色古人,譬如西晉偷香之韓壽、西漢竊玉之相如,更莫說不值一提的畫眉之張敞、瘦腰之沈約,比起閣下,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土山丘陵憋屈寒酸與嶙峋敝陋比之五嶽險峻綺麗和疊嶂陡峭。即使這樣,為什麽還有女人如姐姐一樣,心甘情願躺進你的懷抱,不願醒悟呢?”

  汗青聽完把杜若輕輕放回座椅,拿起一杯茶水遞給她說:“姐姐以茶代酒,來跟汗青幹杯!你我在十裏香風雪滿梨園的時節,巧遇問車求醫的邂逅、相知子軒出診的問答。現在更是舉杯同飲慕容府,笑對姐姐心煩意亂的花容月貌,期待姐姐玉軟香溫的天姿國色。幹!”汗青一飲而盡,卻見姐姐笑而舉杯不動,汗青不解地問:“姐姐,喝茶隻會灌不會醉,何懼之有?”杜若搖搖頭說:“姐姐也要喝酒?”

  汗青大吃一驚:“姐姐不是不善飲嗎?”杜若嬌嗔笑道:“酒逢知己,以茶代酒,如同人遇知音而無琴聲、題名金榜而無長安,怎麽行呢?”汗青擔憂地說:“如果姐姐喝醉了怎麽辦?”杜若嗔笑地拍著汗青的手臂說:“那不正好順了你的花心、合了你的淫念、中了你的穢懷,是不是汗青?”汗青點點頭,又搖搖頭,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姐姐,汗青一定小心翼翼侍候姐姐,不敢做姐姐不願做的事、說姐姐不愛聽的話,這樣姐姐就是喝得酩酊大醉,也可放心與汗青同烤一盆炭火、共處整夜風雪,是嗎好姐姐,杜若幽蘭一樣芬芳天涯海角的仙女?”

  杜若淺淺地展唇露齒地笑道:“姐姐隻是曆經沉浮,體念榮辱,知道富貴如浮雲,真情難持久。汗青,姐姐也知道你隻是頓足十裏香,不可能久留此地,更不能跟姐姐長久廝守,但是姐姐卻被你迷惑住了,覺得你是人家茅塞頓開的覺悟者、醍醐灌頂的引路人。如果你中意姐姐識字斷句、能寫會算的本事,姐姐決定走出十裏香,為你汗青的民國理想,出一份知遇之力,好嗎汗青?汗青,姐姐雖然不善飲,但是卻天生會品酒。姐姐在遼城期間,常常為張輝品酒,挑選出大量好酒,供他和他的親信通宵達旦地燕飲。”

  汗青一下子把杜若摟進懷裏,緊緊地抱著她,深情地說:“姐姐,汗青會終生善待姐姐,讓姐姐不枉跟隨汗青一場,知道嗎好姐姐?”杜若覺得汗青的懷抱,跟張輝的霸道和浮誇截然不同,充滿的是真情,無論是短暫還是長久,但是那顆火熱的心,真的跳動著情感和感激,讓人陶醉和感染。杜若嬌弱似無地問:“汗青,你將如何善待姐姐呀?”汗青跟杜若耳鬢廝磨著,因為衷腸未傾吐,就移首跟杜若紅唇相對、香舌糾纏,熱切地嬉戲追逐起來,隻戲耍得杜若頎頸搖晃、笑語盈屋,最後實在受不來汗青追求之猛烈、纏綿之濃鬱、調戲之奇幻,讓杜若一下子推開汗青,鑽進汗青最溫暖最可靠的胸懷,嬌喘籲籲、香汗淋漓地安全自己隨時會被碾碎的一顆芳心。“姐姐,想不想進住慕容主人的主室,做一回鳩占鵲巢而成鳳鸞的風流韻事?”汗青喜滋滋地問道。“汗青,你還沒有回答姐姐的問題呢?”杜若堅持地問道。汗青扶著姐姐的雙肩,正視著杜若說:“姐姐,如今距離北伐全麵勝利隻有一臂之遙,等燕趙之險勝、吳越之柔媚、齊魏之曲長、秦楚之曠闊,盡在國民革命軍熱血浸染結出碩果飄香的領域中,姐姐,汗青就請姐姐執掌牛家特釀出窖質量監事。姐姐,這是新軍未來不斷壯大的軍費重要來源,為新軍的成長,姐姐將貢獻甚巨。姐姐,三地河山是新軍成長的搖籃和發源的寶地,在國家需要的時候,新軍將走出三地河山,為整個華夏之江山,浴血奮戰,成全一個戰士的崇高理想。姐姐,汗青這樣做,算不算善待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