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地下工作者L 是父親的老朋友，比我父親大幾歲，我叫他L伯伯。L伯伯是地方係統的，我父親一直在軍隊工作，他們是怎樣交上朋友的，已經無法知道了。我父親為人誠懇，喜歡與人交朋友，與L伯伯交上朋友不奇怪。L伯伯是河南人，1937年從大學肄業，加入共產黨。由於L伯伯人聰明，有文化，能說會道，十分能幹，不久就被分派訓練管理在抗日大潮中投奔共產黨的知識分子。一次在我家告訴我說，那幫子青年學生自視甚高，又不知道他的底細，看不起穿著土氣的L伯伯。一次他們在一起私下用英文議論，結果被他聽見，接過話頭，一頓臭罵。從此那些高傲的知識青年服了他，但搞不懂L伯伯怎麽會知道他們在議論什麽。

L伯伯說，上級看中了他，讓他去搞地下工作。考察時有一項就是睡覺，看你晚上會不會說夢話。並說有人怕危險，不願做地下工作，就在睡覺時故意假裝說夢話。他說他的經曆中最危險的有兩次，一次是奉上級指示，與一幫土匪聯係，做土匪的工作。那幫土匪與社會上的幫派有聯係，他必須熟悉幫派的規矩和暗語。土匪考察盤問了他3天，終於有驚無險。可惜當時忘了問L伯伯那些細節。另一次是在徐州，他主持一個地下交通站。那個交通站以一個雜貨店為掩護，他是經理。國民黨警察不知怎麽對他產生了懷疑。一天一個警官帶著幾個警察來到雜貨店，詢問誰是經理。他一看不妙，馬上好煙好茶招待，說經理不在，並對手下的一個夥計（當然也是地下黨）說，長官要找經理，但經理出去了，你馬上去把經理找回來。那個夥計很機靈，滿口答應，可是一去不回，蹤影全無。L伯伯又派了一個夥計去找經理，也溜走了。最後他派一個打雜的夥計，是店裏最後一個夥計，說，那幾個笨蛋，怎麽連個經理都找不到，讓長官等了。你給我立刻把經理找回來。那個夥計很笨，不懂他的意思，覺得你不就是經理本人嗎，怎麽還叫我去找？但當著警官的麵也覺得不好問，就看著他不肯走。L伯伯見狀大罵，“你這個笨蛋，給我滾，別耽誤長官時間，趕快去找，找不著別給我回來！”那個笨夥計走了，不回，店裏隻剩下他一個人。警察把他抓走了，審問拷打，但他一概不認賬。警察也沒有過硬的證據，隻是懷疑。然後有人出麵擔保，警方就把L伯伯放了出來。當時如果不是警察，而是軍統機關，恐怕我父親就交不上L伯伯這個朋友了。

解放後，L伯伯的好運就結束了。當了一個區檢察院的院長，從此止步不前。文革中被造反派批鬥。說他是省市領導的黑高參。他對別的指控不認賬，但對黑高參這個罪名一口應承。吃飯時對我父親說，我就是高參，他們能把我怎麽樣。我現在還記得他當時自豪的口氣。我當時雖然年紀不大，卻始終覺得是造反派讓L 伯伯過了一把虛幻的高參官癮而已。我父親一直覺得解放後，L伯伯在職務上是吃了虧的。我問為什麽？父親說不清楚，隻是覺得當地下黨的好像不受重視，職務級別上都吃虧。直到6～7年前，我知道了那個針對地下黨的16字方針，解開了這個困惑。

L伯伯文革中被解放後，無事可做，閑的發慌，就幫助區裏的街道上辦了一個生產氦氖激光器的小工廠。但記得在當時的大環境下，銷路不佳。

L伯伯不愧是地下黨出生，能量大，活動能力強，幫了我家不少忙。我下鄉插隊落戶，就是他給聯係安排了一個他認識的公社。我哥哥文革後上大學，出了一次不大不小的交通事故，也是L伯伯幫忙出麵把事情解決。L伯伯夫婦沒有兒女，領養了一個女孩子。跟L伯伯一樣，那孩子從小社會活動能力就很強。我出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L伯伯，估計已經去世了。願L伯伯靈魂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