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墮落的那些年(完)
文章來源: 不見人煙隻見花2013-08-01 11:16:40
雖然我已經盡可能地以中立的立場來描述這種以莊家造勢的方式培養一個新市場的商業行為,人們還是不難看出這種方式的不規範,甚至存在的某種欺騙性。所以,這種莊家自然不會有太好的名聲。然而,在正處於發育中的中國期貨市場,這種莊家造勢(市)是被默許的,甚至可以用來炫耀的行為。
剛好,就這麽巧,這一次,木子的那個中字頭的總公司跟某交易所達成了這種莊家協議。木子自然而然地被裹挾其中。作為一位重要的參與者和執行者,木子現在要學習的已不是如何數浪,而是學習如何掀起波浪!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看到賊吃肉,也要看到賊挨打;看到莊家通吃,也要看到莊家通賠!
在這個凶險異常的市場中,坐莊其實是一件高風險的,非常複雜的係統工程。需要一個長期而縝密的實施方案;一種與交易所牢不可破的共存關係;一支經驗豐富的操作團隊!當然,還有一樣,那應該是一隻設計合理的標準化期貨合約。
木子所在的那個牛逼哄哄的中字頭央企,顯然不具備上述做莊的條件。尤其與交易所的關係並非那麽鐵。於是,在關鍵時刻,交易所拋棄了他們。。。
我不願意透露太多的細節,以免傷害眾生。也請三大交易所不要對號入座,這裏的交易所不是指貴所!
雖然不能細說,但可以曉說!
其實,那已經不是一次通常意義上的行情了。一隻大家都沒有聽說過的合約---啤酒大麥即將閃亮登場。交易所暗示木子的公司先通過一次虛假的上漲,然後,做空啤酒大麥。這樣的一個開局,目的是為市場“發現”了一個“合理”的啤酒大麥價格。於是下一步,隨著空頭行情的不斷深入,越來越多的中小散戶便會覺得具有了抄底的價值。能夠吸引中小投資,投機者參與,是一個新品種開始活躍的標誌。
一切看上去還都不錯,圖形的形態看上去也很完美。每日的成交量雖然不是很多,但整體的持倉量確實在穩步上升,這表示參與者在越來越多。
然而,這個新合約具有一個致命傷:交易所在設計這隻合約時缺乏真正的市場調查,並且,後期的推廣工作也不到位。所以,一直沒有真正的合約供應商和需求商的參與。現在看來,那個合約的失敗可能還真是一件好事。如果啤酒大麥合約真的也發展成為今天象大豆那樣的火爆品種,估計那些愛喝啤酒的哥們兒,就得學著改喝別的了。
沒有套保功能,沒有實物交割。於是,這個合約漸漸演變成了一個賭局。
突然有一天,木子他們遇到了一股強大而堅定的買盤。在2400元/噸價格附近勇敢地同木子他們擴倉。短短幾個交易日,木子公司的空頭持倉增加了近十萬噸。形勢相當詭異!此時,木子他們不但沒有引起注意和擔心,反而有一種暗暗的竊喜。因為他們與交易所有DEAL:交易所可以為木子公司虛開無限額的保證金!
這是一種嚴重違規!
木子雖曾就此向總部提出過質疑,但公司高層不認為有任何問題。此時的木子也並不很明確和堅定,莊家的誘惑對於木子來說仍然是很真實和具體的。再說了,他木子不過是個執行者,不是決策者。
行情陷入了膠著。木子他們的持倉也在持續增加著,而價格仍在很小的區間波動。形勢似乎越來越詭異了。買盤很堅實,但並沒有哪個席位很突出。於是,那種潮水退去後,可以看到誰在裸泳的那種感覺,木子已經開始隱約體會到了。。。
市場中關於木子公司一家空頭獨大的傳聞開始發酵。如此一來,雖然潮水還沒退去,但仿佛木子他們那肥大而裸露的身軀,已經開始在水麵浮現。潛在水中的鯊魚是無敵的,然而一旦它浮出水麵,很可能就成為了被捕獵的對象。。。
木子的公司仍然沒有太在意。他們仍然相信多頭陣營基本是散兵遊勇,並沒有一家強大的主力。況且,有交易所為他們虛開保證金的支持,技術上來說,木子他們是有100%勝算的。除非交易所那邊出了問題。。。不,那樣的事幾乎不會發生的!
墨菲定律
如果你擔心某件事情發生,它一定發生!(If anything can go wrong, it will!)墨菲定律的另一個衍生版本就是:如果一件可能發生的事情會引發最壞的結果,那麽,無論這個可能性多小,都一定會發生!
又是突然有一天,交易所通知木子公司三日內追加近20萬噸的持倉保證金。原因是證監會馬上派人來查!
什麽都不用說了!
那是一場由交易所出老千的豪賭。那是一次對無主資產(國有資產)的公然打劫。一桌貪婪者的盛宴,由懦弱的一方買單!
對於木子和他們公司,那三天,度日如年;第三天,血濺午門!

本為後山人,偏做前堂客
醉舞金閣半卷書,坐井說天闊
大誌戲功名,海鬥量福禍
待到午門血濺時,笑罵乾坤錯!

永遠記住,做自己擅長的!不論是一個人,還是一個公司。


木子可能要離開了。就像後來的那個周天放一樣的離開了。執行者承擔了決策者的責任。因為在經濟賬和政治賬麵前,大佬們總是選擇後者的。
其實,對於木子來說,倒也無所謂。暫時先回北京總部陳情,攬責,接受處罰。然後,再給他安排個其他部門的閑職隱起來,等風頭過去。

“臨走前,再跟我去高雅一回!?”木子手中晃動著兩張票。
“你什麽時候領我高雅過啊?還再一回?什麽票啊?《鋼鐵俠》?” 其實,安慰一個朋友從來不需要一副關懷的嘴臉,跟平時一樣打擊打擊他才是最好的安慰。
“話劇!很小眾的,一共就一百多觀眾!你說高雅不高雅?”
“這麽高雅的活動,你還不找個合適的人兒忽悠一下?”
“廢話!有合適的,我還找你呀?”
“什麽劇名?”
“《飛越瘋人院》”
“高雅!我去!”。。。

這還真可能是木子給我推薦過的最高雅的一次活動了。每位觀眾入場前,在門口被要求穿上了人家事先給準備好的藍白條的病號服,因為這是一部現實荒誕互動話劇。
真的很荒誕!劇中充滿黑色幽默。而在結尾時,台上把最黑的幽默留給了我們台下觀眾:
巨大的鐵籠從天而降,罩住了整個舞台。突然,劇場的燈光熄滅了。一片寂靜,慢慢地,舞台的燈光又回來了。原來在籠子裏穿病號服的精神病人,都已換上了各式各樣的正常人服飾。舞台上,他們或心平氣和地交談,或悠哉遊哉地散步。。。漸漸地,他們不約而同走近了舞台邊緣籠子的鐵欄杆邊,開始用好奇而略帶憐憫的目光看著我們台下的觀眾。
台下的我們也開始納悶他們在看什麽?這時,燈光慢慢地切換給我們觀眾,整整齊齊的我們猛然間發現了表情呆滯,穿著藍白病號服的彼此。

原來,我們才是病人!



木子離開了。
當初,是木子把我從睡夢中叫醒;這次,又是他讓我知道了什麽是夢境。
我本來是個不愛做夢的人,我本以為自己很會控製情緒。可送走木子的那天晚上,我做夢了,很多,很亂。

在夢裏,當我看見上大學時的我和木子,目光堅定地解散了我們的小樂隊,並得意洋洋地把我們各自心愛的吉他賣給了肯出高價的傻冒兒時,我哭了。當時的我倆,一致認定那吉他另我們玩物喪誌;
在夢裏,當我看見在在芝加哥,為了那26萬美元,自己窮凶極惡地衝著電話另一端咆哮的嘴臉時,我笑了。當時的我,簡直不能相信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在我身上;
在夢裏,當我看見平安穿著專業的園丁服,伴著轟轟的馬達聲,在我們家院子剪草,看見我領著兒子樂得前仰後合地在屋裏打遊戲時,我哭了;
在夢裏,當我看見天使領著帥哥男友,我們一起吃飯,看著帥哥美女說說笑笑,我突然發現自己真的又醜又老,鬱悶的我恨不得趕緊逃離時,我笑了;。。。
就這麽,睡夢中,我又哭又笑,象個精神病。


木子離開了。生活還是要繼續,這個夏天注定會依然美麗。


平安和兒子的航班正點到達了。
熙熙攘攘的大廳裏,我看到一張張期待的臉,隻是,我沒辦法看到自己的表情。
遠遠的,我的那個風塵仆仆的平安出現了。左手拖拽著一隻大旅行箱,正左右環顧地快步走來,臉上泛著長時間旅途的紅潤。小帥哥緊跟在媽媽身後,背著個大背包,拖拽著個小旅行包,像個小保鏢。
兒子先看到了他爸,立即超過了媽媽,向我這邊飛快跑來。這一刹那,不是我煽情,我突然感受到了生命的意義和生活的真諦。
抱著已經挺重了的兒子轉了好幾圈,在電影裏,這段一定是給慢動作的。慢慢的旋轉中,見平安緩緩走來,泛著紅光的臉龐,洋溢著喜悅;慢慢的旋轉中,遠處,娉婷玉立,一個女孩,一頭秀發,又亮又長。。。(完)


(後記:許多年以後,當柳絮再次飛揚在上海灘,那個不再年輕的女子同她心儀的男人徜徉在黃浦江畔,體驗著她生命中那曾經的人間四月。看著那漫天的飛絮或飛越浦江,或墜入泥土,感受當年它們也曾輕柔地掠過自己青春的發際,如一抹來自心底的淡淡憂傷,又如一場浮華的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