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家史】三年大饑荒中的母親
文章來源: nobles12342013-05-21 17:37:35

三年大饑荒中的母親(一)
    在上世紀1959、60、61三年中,中國大陸遭到了空前的大饑荒,在五九年時俺正在市裏一所小學上五年級,大 妹妹和弟弟也在上小學,小妹妹在上幼兒園,父親是老師,母親在市裏一家醫院工作,是一名營養護士,工作地點在病員食堂,俗稱“小夥房”,相應的,職工食堂 則叫“大夥房”。

  營養護士的工作主要是根據住院病人病情的需要,而製定相應的食譜,然後把各個病人的食譜下達給炊事員,炊事員做好後,到了開飯的時候,由專門的工人送到病房。

    俺 上學的學校緊靠醫院,放學後到醫院小夥房找到母親,由母親帶俺兄妹三人到大夥房吃飯,俺到小夥房時,經常會聽到母親說些“流汁、半流汁”的話語,那時不知 這“流汁,半流汁”是什麽意思,稍大些後才知道“流汁”就是牛奶之類的液體食物,“半流汁”則是稀飯之類的食物。

   母親出生在城郊一個貧苦農民的家庭裏,按照中共土改時定的成份是下中農,母親兄妹六人,外祖父在抗戰時死於日本人的大掃蕩中,喪偶的外祖母帶領六個孩子生活,其困苦情形可想而知。

  母親生性好強,看到同村的小夥伴有上學的,母親也要讀書,那時,女孩子讀書的很少,家中大人被母親纏不過,隻好讓母親上了幾年小學,在母親兄妹六人中,母親是唯一上過學的人。

母親上學很用功,後來考上市裏的一所教會學校,雖然考上了,家裏卻拿不出學費來,母親向教會學校申請能否免除學費,學校最後答應了,但是有個條件,就是每天早上在同學到校之前,要把教室外麵的走廊和校園打掃幹淨,算是變相的勤工儉學吧。

  掃地這些活對於農村的孩子真不算是什麽大不了的事,隻是要早起,天不明就要從離學校十幾裏的家中向學校奔去,當時那有什麽交通工具,就是步行。

  天暖和還好些,到了寒冬臘月,抱住大掃梳的雙手生滿了凍瘡,多年後,母親給俺說到在教會學校掃地時的情景,讓俺看她的雙手,那手上到了現在當然是沒有凍瘡了,但是仔細看,能看到手背上有些斑斑點點的皮膚顏色較其它地方深些,醫學上把這些顏色深的皮膚叫作“色素沉著”。

   上了幾年教會學校,母親又考上了一所教會辦的衛校,這所學校的好處是管吃管喝還不要學費。

   衛校是培養護士的學校,那時,護士的社會地位不高,上衛校的多是窮人家的孩子,有錢人家的子女是不屑上衛校的,認為護士是侍候病人的,幹護士這行是又髒又累,是下等人的職業。

  從衛校出來後,經人介紹到了市內這家醫院,當時這家醫院規模不大,也就幾十個醫務人員,不久國民黨戰敗,共產黨接管了這家醫院,凡是願意留下來幹的,由軍代表登記,就算參加了革命工作。

  俺 母親當然也加入了革命隊伍,當年經過多年戰亂,百廢俱興,剛剛奪取政權的中共經濟上還很困難,因而,那時加入革命隊伍的人是沒有薪水的,叫作“吃供給 製”,當年的共產黨是個窮黨啊,不是號稱“土八路”嗎?這個“土”字就含有貧窮的意思,當年接管城市工作的多是山東過來的幹部,衣著打扮是有點“土”,土 是土了點,但是幹革命的熱情卻是異常的高,當然,經過幾十年的艱苦奮鬥,現在是闊多了。

  實事求是地說,當年中共對這些留下來的技術人員還是比較照顧的,俺母親曾經給俺說過每月會有幾百斤小米的待遇,具體多少斤,俺已忘了,並不是真發小米,而是按當年小米的市場價格,將小米折合成錢和物。

   吃供給製吃了沒幾年,就實行了薪金製,那時市裏一般工人、營業員等人的工資也就三十來塊錢,當時,給俺母親定的工資是六十五元,差不多是一般工人的兩倍, 父親是老師,每月工資是五十多元,這樣父母兩人的工資加起來就是一百多元,當年的物價低,俺印象中,那時,一個雞蛋是兩分幾厘錢,一毛錢可以買三到四個雞 蛋,那時,母親除了工作之外,還要參加各項沒完沒了的運動,沒有時間回家做飯,俺家人多在醫院大夥房吃飯,對於當年大饑荒之前的飯食,印象中有一種大米和 薺菜做的粥,是一位老年炊事員燒的,一分錢一碗,俺問他這湯叫什麽名子?他說叫“根湯”,湯裏是有很多菜根,那是薺菜所特有的白色菜根,味道非常好,以至 多年過去了,也沒忘記這個“根湯”。

  能吃飽飯的日子沒有幾年,就迎來了大饑荒,從1959年到1961年大饑荒持續了三年,到了1962年才略有好轉。

   對於能吃飽喝足的日子記憶比較模糊,整天挨餓吃不飽的時候卻記得非常清楚,大饑荒剛開始時,放學回來發現平常吃的白麵饅頭漸漸不見了,開始吃些窩窩頭,有 一陣時間,也不知從哪兒弄來的高粱麵,幾乎天天吃高粱麵窩窩頭,剛剛吃時,還行,吃了幾天之後,幾乎人人便秘,拉屎就成了一件非常痛苦的事。

  吃得最長時間的還是山芋幹麵做的窩窩頭,差不多一直吃了四年多,到了1963年糧食供應開始好轉,細糧多了起來,但是每月仍然有部分供應的是粗糧。

  所謂細糧就是大米白麵,粗糧多半是山芋幹。

  那時,吃糧按定量供應,小學生是每月二十七斤半,中學生是三十五斤,父母是文教衛生人員,每月定量是二十八斤。

   這些定量的糧食放在現在是足以填飽肚子的,這是因為現在的副食品極大的豐富,油水多了,對於主食的需求也少了許多。

大饑荒時就不行,一是主食方麵基本上是山芋幹為主,白麵大米每月按人頭僅供應很少的一點,也就是一到兩斤,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計,食油每月按人頭一到二兩,好像是到了1963年以後,食油的供應漲到每人每月半斤,這個半斤油的供應標準一直維持到上世紀改革開放後的八十年代。

那時政府僅能勉強保證城市居民的糧食供應,副食方麵時有時無,即便像白菜之類的都要憑副食本證按人頭定量供應,記得1960年春節每人供應了一兩豬肉,一家人還沒能買到一斤肉。

城市食品的供應是如此緊張,農村的情形想必就會更差了,隻是那時年齡小,對農村的具體情況知道的很少,不過畢竟在城市的四周都是農村,多少還是能知道一點。

有一次聽母親回來說外科收進了一個胃穿孔的病人,是個農民,當時快要割麥了,這個患了胃穿孔的農民也是餓急了,一下子吃了很多快要黃熟的麥粒,結果把胃撐破了,送到醫院進了手術室,剖腹探查時,從這個農民殘破的胃裏弄出將近半盆麥粒來!

這件事對俺的印象比較深,以至多年後,俺在這家醫院進修時,還聽到手術室的老護士講這件事。

直到後來響應偉大領袖毛主席的號召,讓俺這樣的知識青年到農村接受再教育,俺就乖乖地到農村去了,到了農村之後,才逐漸了解到那三年大饑荒對於農民意味著什麽。





三年大饑荒對於有定量供應的城市居民來說,隻是供應的東西少,質量差,很難填飽肚子,那也隻是營養足與不足,吃飽與吃不飽的問題,一般不會餓死。

而對於農民來說則是生與死的問題,從現在披露的材料來看,三年大饑荒餓死的主要是農民,種糧食的農民因為沒有糧食吃,成千上萬的餓死,難道不應該深深反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