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郎的新專輯《山歌廖哉》中，《羅刹海市》因幫助大眾發泄情緒而大火，隨後《花妖》也因其藝術性而得到大家的喜愛。對作曲方麵的構思，可以參見專業人士的評論，比如百老匯專業樂手叨叨馮，給出了很高的評價。這個專輯其他歌曲，以及整體的創意構思，人們聊得倒是比較少。周末就來閑聊一下整個專輯內容上的線索和呼應，並賞析一下裏麵用心良苦的歌詞。

先說說這個題目。大家都知道“廖哉”諧音“聊齋”，那就是歌曲版的聊齋故事集嘛。其實前兩個字“山歌”，不但點出了內容特點，而且有其深意。山歌，是劉三姐阮小二等“低端”人士們自由抒發情感的歌曲，形式上自由，可以”爺爺生在天地間，不求富貴不做官“，可以”心中有了不平事，山歌如火出胸膛“；也容易引起共鳴，可以”這邊唱來那邊和“。可是眼下，如序曲所唱，”九州山歌何寥哉“，為什麽呢？單單這一句，就足以讓聽眾心領神會了。

再看序曲，下麵的MV是我最喜歡的一個序曲版本，配像比較切題。此曲一出，大家應該感覺到這是一個像短篇小說集那樣，前後有所貫通和呼應的作品，每一首歌都不是隨隨便便寫的，而是有其用意，整體上從各方麵表現一個完整的主題，單單是這一點就是了不起的嚐試。而刀郎本人包辦了所有的詞曲和配樂創作，這種對音樂的投入和才情，令人肅然起敬。

九州山歌何寥哉，一呼九野聲慷慨！

猶記世人多悲苦， 清早出門暮不歸。

既然序曲道出人間悲苦，那麽下麵的就必須去承接展開。於是開篇第一首便是《羅刹海市》。這首大家討論得已經太多，見仁見智，不再贅述。我這裏想說的隻有一點：從上下文看，這絕不是刀郎個人恩怨的發泄，這首歌是為大眾宣泄社會的異常和不公。就像再宏偉的宮殿別墅都需要有衛生間一樣，宣泄也是人們正常生活的一部分。也如城裏大才女墨脈老鄉所言，恰恰是衛生間，最能反映出社會的進步程度。清潔精致的衛生間反映出高度發達的社會，反之，落後的社會大致上如廁也不會那麽舒服。衛生間本身不是藝術品，但它的現實作用顯然比藝術品更加不可或缺。從“一丘河”“苟苟營”，到”豈有畫堂登豬狗，哪來鞋跋做如意“的擲地有聲，以至最後“維特根斯坦”關於”人類最大得問題“的呐喊， 也是這樣吧。

如果說《羅刹海市》宣泄了社會的不公與無奈，那麽緊接著的《花妖》則體現了驚豔的藝術之美。可以說，《花妖》《鏡聽》《路南柯》連續三首，是一個三部曲，它在敘述浮華和虛偽的世界裏，什麽才是真正的美好，什麽才應當用心珍惜，而且三首的格式有相近之處，都是頗具創新的內容配上傳統民歌的副歌。

《花妖》現在網上已經有好多翻唱版本，個人最喜吳語版，表現力超過了原唱。

《花妖》的詞曲都體現了高度的藝術價值。單單是歌詞，已經是非常唯美的詩作。

”我是那年輪上流浪的眼淚"

"我若是將諾言刻在那江畔上, 一江水冷月光滿城的汪洋",

"我的心似流沙放逐在車轍旁"

這樣淒美而充滿創意的詩句，令人馬上想到杜甫的“語不驚人死不休”。而“塵凡兒纏我謗我笑我白了頭”， 不也是刀郎的自白？

副歌部分，以“褐衣 腰上黃”的服飾以及杭州曆代的名稱點出穿越輪回的苦戀，雋永而含蓄，滿滿傳統詩詞和民歌的美！可以說，這將是刀郎以藝術傳世的傑作！

如果說《花妖》表達的是真愛的可貴，下一首《鏡聽》則是勸人珍惜愛情，相愛為真，功名為幻，切莫“悔教夫婿覓封侯”。相應聊齋的故事可見https://baike.baidu.com/item/%E9%95%9C%E5%90%AC/14224693? ，講一家裏倆兄弟，老大讀書好受重視，老二不及，二媳婦跟著被公婆冷眼相看。於是二媳婦要老公發奮讀書，除夕還試圖以"鏡聽”的方式占卜功名。刀郎對這個故事做了改編，展現的畫麵，是二媳婦在除夕夜苦苦等待愛人回來，鏡聽渡鴉山魈的預言（前者多用於西方文化，後者則是聊齋另外一個故事）

“她的身體是無名的身體 女蘿依依的浮萍
她的遺忘從未占有遺忘 野火春風草離離”

前一句出自曹植的“人皆棄舊愛，君豈若平生。寄鬆為女蘿，依水如浮萍。” 後一句表達思念從未間斷，從未遺忘。而

”山魈讓她等一等 星夜兼程的情人
他正越過沉睡的邊鎮 喚醒宵禁的新城
他帶來原野 他帶來穹隆 赤裸的穹隆“

看來，故事被刀郎改成老二獲得功名，但去邊塞建功立業去了，有情人不得團聚，”一更鼓兒天 一更鼓兒天， 這一去金川十呀麽十八年“， 嫁接上了京劇《汾河灣》王寶釧和薛平貴的故事。副歌這苦苦等待啊，寸斷愁腸，真的是”悔教夫婿覓封侯“。

三部曲的最後一首《路南柯》，寫的是莫為功名而犧牲親情，所有功名之路，都是南柯，都是夢幻。這首的歌詞也是非常有創意和張力，開頭以清晨掃墓的場景，“你藏在哪一層遙遠的泉台蒿丘”。。而掃墓人自己曾在抉擇的時刻

“在解脫的絕口把形骸置於輝章， 月圓桂枝上 一更紅燭笏滿床”，

獲得了榮華富貴。這裏“輝章”現代漢語已經很少用，乍一聽像”徽章“。本意是金光閃閃的印章，做官的金印。"笏滿床" 的典故出自唐朝大將郭子儀的故事，晚年德高望重，來祝壽的大臣的牙笏滿床。 紅樓夢中也曾用此典故。

然而，主人公的“哥哥”啊，“可憐你的名字簽在量產的石碑上”，“草頭露珠黃”。尋墓人 “隻盼著重泉相見的來不及懺悔啊”， 隻聽得“ 晚睡的秋蟲兒 一對對在我窗邊那秋蟲兒叫呀
叫得我那遠行的人兒啊回來啊； ”秋蟲兒叫呀 哥哥你回來啊“。有力的表達了莫為功名犧牲親情的主題。

這首的歌詞也非常令人印象深刻，單拿出來也是震撼心靈的現代詩，如

”當泥土以爐火與我們虛構山河 （言虛幻的功名，如陶土瓷器，一打就破）
瀚海以沉默置換著陰陽起落       (慣看起落沉浮，因此”沉默“）
腐爛了所有語言的頃刻就墜落了罷
古宅門前路南柯 歸雁複幾何“ （路南柯，就是功名之路不過是場夢）

相對而言，《鏡聽》和《路南柯》的配曲，尤其是現代歌詞那一部分，不如《花妖》優美上口，乍一聽都不大好聽懂。也許這是叨叨馮先生所說的，刀郎在配樂上在做一些新的嚐試。個人覺得創新精神可嘉，但調子有時太平太快，一遍聽不清歌詞的歌曲，怕是也不好流傳。總的來說，這個《三部曲》的創意頗佳，《花妖》尤其詞清句麗，陽春白雪，難得的融合古今藝術的傑作。一詩讚之，

數則傳奇一曲融，清詞麗句江南風。

塵凡安可嘲君鄙，白雪春陽別樣紅。

下一首《顛倒歌》是《羅刹海市》的回響，而且更俗更直白，就此開始了這個專輯的第二樂章。餘下幾首，我們下集再說。大家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