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我接到的一條錦鯉
文章來源: XQQ2020-12-25 12:13:38

新冠籠罩下的2020年,是前所未有的奇葩之年。在這樣亂雲飛渡的年景裏,還會有錦鯉嗎?

話說八月中旬,我和我先前公司的幾位同事,不約而同地收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電話——這是我們在B公司工作時的前老板打來的。前老板開門見山,直達主題,“咱們B公司最近被H公司收購了,馬上要招兵買馬,回來吧,好多活兒在等著你呢!”

喜出望外,喜不自勝,喜從天降,大喜過望,欣喜若狂……經過幾段情緒遞進後,我矜持了一下,非常清晰地告訴前老板,“這是我今年得到的最好消息。”

這些年, 和B公司一起沉浮,共同進退的曆程,如電影的快鏡頭,在我腦海忽忽閃過——

像無數心存遠誌的小型抗癌藥物開發公司一樣,一路以天使基金資助的B公司也是常常地陷入窘迫之中。資金難以為繼時,時不時地拆了東牆補西牆,以至於讓人家生物製品公司不敢接收訂單;有的投資者也會不經意地來拜訪一下,恐怕也是擔心竹籃子打水一場空;幾位年輕人找到了新的東家,遠走高飛到東西海岸的大製藥廠也。

嚴肅而緊張的工作中也是伴隨著很多團結而活潑的回憶的。夏天的化妝高爾夫球賽, 球打得不咋樣的,還可以靠高顏值的打扮截胡些獎品;冬天的盛裝聖誕節聚餐,平時天鵝一般優雅的誰誰會酩酊大醉,人設崩塌……

2018秋的某日,我不曉得怎麽就sleep in了,急急地趕到公司後,發覺辦公室裏靜悄悄的,不見人影,於是直奔了會議室。一推開門,我立馬嗅到了事態的嚴重——但見同事們個個表情嚴峻,坐姿僵硬,鴉雀無聲。此時,公司領導官宣了一條鐵塊兒一樣沉重、冰冷、生硬的消息——融資失敗,75%裁員。

散會後,小組同事們席地坐了一圈兒,個個都像泄了氣的皮球。老板先失聲落淚,連聲說對不住大家。Anna同學淚珠漣漣,情緒有些失控。我知曉她的家境,她是家裏的頂梁柱,還有一個身體有疾的小孩。男同事還是剛硬,Brain起身去收拾自己的那點家當,然後,抱著紙箱走人,還沒忘記帶走窗台上的那盆仙人掌。

我的命運很悲催。前一天啟動的實驗,今天要花一整天才能完成。甩手走人吧,對不起臨床樣品,也對不起那千把塊錢的實驗經費。化悲痛,為力量,我一頭衝進了格外冷清的實驗室,穿上白大褂,開始操作……中間不時地有同事進來,熊抱、合影、互道珍重……就這樣,我總算完成了在B公司的最後一項實驗。事情還沒完,盡管當時腦子亂糟糟的,還要靜下心來處理數據。我努力地集中思緒,把實驗報告一如既往地、漂亮整齊地打了個包,發給了老板。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 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我和老板告別,一段生活自此畫了句號,當時的氣氛有點落寞。

公司的口號

安靜的工作間

後來呢?我收拾了幾件時尚而又內斂的衣裝,提著行李,登上了去倫敦的飛機。我在海德公園看天鵝曲頸向天歌,在白金漢宮前看皇家衛隊換崗,在大英博物館看沉睡的木乃伊,在倫敦塔橋的頂層看泰晤士河上的遊船……那件麻煩事,就暫時存儲到大腦的某個隱形文件夾裏,我很聰明地糊塗了一把。

瀟灑在倫敦街頭

後來呢?申請失業金。這個過程亞曆山大,有一種“沒了裏子,又丟麵子”的正常或不正常的心態,此處省去若幹字……

後來呢?求職麵試寫履曆,還是很拚的。為應對不同方向的工作,需要閱讀大量文獻來充電,不知不覺地,我都感覺自己聰明了幾許。現在回想起來,可以輕鬆地說,各種體驗讓自己的人生清單豐富了,但那段日子,實在不輕鬆。

我和我的同事們,好好歹歹、陸陸續續地重新上崗了,大家都有了新老板、新同事和新課題。

與此同時,幾位老同事還在苦苦地撐著B公司的一畝三分地。大量實驗器材被賣掉了,公司也搬到了更加僻靜的地段。在無數的VC和研發公司那裏,他們燒了不少的香,拜了許多的佛。靠著州裏給疫情期間受困的小型公司發放的紓困資金,B公司艱難地呼吸,瀕臨關門。

今年6月,位於紐約的H公司慧眼識珠,投來了橄欖枝,願意繼續研發B公司的抗癌產品。峰回路轉,柳暗花明,B公司終於曆經苦難,走出困境。於是,我們這些六朝元老,才重新聽到遠方的呼喚。

這是一種非常奇特的體驗——你果真回到了你的過去!老同事們重逢時,彼此異常平靜地打個招呼後,馬上進入下一步的in vitro, ex vitro, in vivo實驗設計,好像大家隻是去度了一個長假,沒有時間來寒暄。

翻開在B公司八年的工作記錄簿,我看到了自己逝去生命中的每一日。最後的一頁是2018年9月那沉重的一天,我的那個不尋常的實驗。我很自豪,這本本裏的很多數據曾出現在國際會議上,在學術文章裏,在和潛在買方談判的文件中。

梔子開花的時節,我和我的前同事們真的在江湖再見了。2020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