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塵女] 15 老K舉著刀向我劈來,我抱頭驚呼“救命——”。 夢醒了。一身冷汗。 睜開眼,天已大亮,屋內寒氣逼人,陳舊的家具上滿是灰塵,桌上放著未打開的旅行包。 心還在悸動,老K?怎麽會夢見他?勿是好兆頭。 昨晚下飛機後,累得辨不清東南西北,被出租汽車司機斬掉五十張分送到弄堂口,進門倒頭便睡,一直到被夢嚇醒。 下體仍然不舒服,怕是真染上性病了。不能去醫院,會“刮三”的,怎麽辦? “梅梅電話!”門外有人喊。 “來了!”我跳起,套上羊毛衫,匆匆扯起羽絨衣披上。 “梅梅嗎?尋儂幾天了,美國華僑在上海了,見個麵吧,今天中午怎樣?好!在希爾頓酒家門口會。”張阿姨掛斷了電話。 我懵懵地走出電話亭,像在夢遊一般。 昨天的溫暖舒適的賓館,今天的寒酸冰冷的家,生活的對比度太大了。我還年輕、漂亮,為什麽不緊緊抓住享樂時機呢?我應該去“花”牢美國老頭,他有鈔票。 “梅梅——”嚴厲的喚聲。 回頭,我愕住了。 “這些天哪裏去了?馬上來派出所,有話要找你談。”王戶籍的目光比天氣還冷,盯得我心發顫。 我怎麽辦?去見美國老頭還是去派出所? 我茫然望天,沒有太陽,隻有一片灰雲,一陣風塵…… 後記 選擇南京西路的“凱司令”咖啡館“約會”,是因為我和她都熟悉這個環境。我常常和朋友來這裏,捧杯咖啡聊天,也常常借此館還算優雅的包廂座,約來對象采訪。 記得有一天,在門口遇到一個長波浪摩登女郎,她朝我微笑,看我一臉迷惑,自我介紹道: “肖記者,不記得了吧? 我是515。” “噢,是你嗬,老殘組的。。。”我記起了她,流氓罪,兩年徒刑,老殘組唯一的一個年輕女犯。 那天,我約的對象遲到了,就和她隨便地聊了聊。這一聊,萌發了我寫一個中篇紀實的構想。於是,就有了和她一次次的“約會”。 她挺樂意赴約,我和她的聊天從隨意開始,聊服裝時尚,聊小道新聞,聊獄內的熟人,聊她的朋友,慢慢切入我要的主題。 那幾個月裏,請她去錦江舞廳跳舞,去東亞聽歌,她很開心;我則悄悄觀察撲捉細節,以彌補缺乏的想象能力。對她所屬的群體,我陌生。 “肖記者,裏麵的犯人們都說你沒架子,不歧視。。。謝謝你多次請客。” 沒架子?我微笑了,想起編輯部新來的學弟幾天前問我的問題,怎麽你就能挖到“煤”,我去八大隊幾天了,犯人都不怎麽願意談。 我說,因為我愛憎不分明,革命立場不堅定啊。學弟一頭霧水。 我補充道,“把采訪對象看作一個不穿囚服的普通人,就這麽簡單。”學弟沉吟,若有所悟地點頭。 眼下,對著曾經的515,我繼續“愛憎不分明,革命立場不堅定”地微笑:“不客氣啦,就算以後的稿費提前請客。”
最後一次見麵時,我告訴她我不久要出國了。她有點落寞地說,那位老華僑回去後杳無音信,如果有機會幫她留心一下對象。那天她氣色憔悴,有點心不在焉。
一個月後,我把梅梅的故事整理成章,打電話找她想再補充些細節。 “找梅梅?她出走一個多月了。”傳呼站的老太吧嗒一聲掛斷了電話。 梅梅哪裏去了? 我茫然了,眼前是都市閃爍的霓虹燈,卷浮的人流車流...... 不久,我出國了。
梅梅故事的結尾成了一道嘎然垂落的黑色幕簾,讓人撰想、令人深思……
寫於1989年。 修改於2013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