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

是誰呢？誰投我了木瓜？又有誰報我以瓊瑤？

曉風殘月，楊柳岸青，都門帳飲，杯杯離情淚。

 

我異常執著，或者頑梗，若愛上對方，必思之念之，夢之幻之。喜怒哀樂，終不能退之，雖然對方可能是一條魚，一匹馬，或者是一隻豔麗的毒蘑菇。

 

我曾於雪夜背巨石攀爬珠峰，雙頰青紫，十趾凍脫九趾，我又曾光脊渡涉草甸溝，泥濘欲吞噬我，蚊蟲引我包無數。這一切的苦行，隻因我想忘記生命中的突然出現的一件事或一個人。它，美如黎明，驚若天人，一經想起，便永生難忘。而我，卻又完全不明白它為何出現在我的心裏。我時常想起，思而不得。自此於塵世行走，縱有美酒歡顏，心頭卻陰雨綿綿。

 

三生三世，十裏桃花。可惜我是貓族。活了九世的我，生生死死，每一個誕生時的黎明，滿天星鬥燦爛，於我卻是滿目飛沙，獨飲相思淚。原本的徹底重生的輪回，於我隻是剪除了生命之樹的枝葉，留下的枝椏，卻固執成了風沙不摧的手臂，向我的思念伸展著，哭訴著我恒永的渴望，和不得的拯救。

 

有一個人，終於救了我。不，她不是人。

 

她是夏小仙，主持圓夢之旅的夏小仙子。她天生快樂，所至之處，無不鳥語花香，獅子與羔羊同眠。於我九世彌留之時，她遇到倒在路邊、覆滿塵土的我。 我原本心如枯槁，隻求九世之後，奔向永不回頭的毀滅與消亡，以結束這無盡的相思之苦。 她憐憫我，她的手，柔軟之極，撫平了歲月在我的臉上刻下的滄海桑田。

 

她又流下了一滴淚，一滴有月光般清冷晶瑩的淚。那一刻呀，我的幹涸僵冷，升起卻又停留。夜的涼風又吹過，夏小仙衣袂飄拂，所有的九世迷惘，才盡數消散。 準確的說，我活了，我像一隻真正的貓一樣活過來，終於看到了我應當在每一個輪回之時應見的光輝，那來之遙遠宇宙的智慧星芒。

智慧是快樂的，就像星星們會唱歌。 你知道嗎？在每一個生命之始時，星星們會輕吟出天下江河的每一個起伏跌宕，她們的歌聲細微清越……

 

隻可惜，我們總是匆匆又匆匆；帶著天使之眼的嬰兒們，出生時又預備好了哇哇大哭。

 

夏小仙的那滴淚，於那時起，成我小小貓族的快樂之泉，永遠流淌。我要回報她，不是嗎？

可惜我太窮。我曾上探碧落，下尋黃泉，穿過紅塵，尋盡紫陌，無遠不致的求索相尋。這不僅耗盡了我幾生幾世，連我的牛皮荷包，也在一個饑餓難熬的雪夜，硬生生的烤熟又下了饑肚。

 

 

（二）

於是我又惆悵了，帶著滿腹的心事，遙望星空。晚風似秋水，夾著若有若無的梅香，令人無法不踏月相尋。

近得一處笆牆，幾棵老梅斜姿勝出，梅下立著兩人。定睛一看，卻是熟人，一為穿花女俠閑閑客，一為點豆仙遊居士。

 這兩人，江湖上名頭均不小，閑花女俠是個世外高人，相傳她家有一棵日生鬥金的搖錢樹，而點豆遊居士，雖盡談些瓜田李下，花肥化肥，蝸牛臥牛之語，卻實大隱隱於朝中，位列京城名士之首。

 

耳聽得遊士語：“這樹，你要它開花豔麗，要施磷肥。要它葉茂枝豐，要施氮肥。要它碩果累累，要施鉀肥。一年四季，要依季而為，還要聽不同的音樂。本居士作過科學試驗若幹，春天時呢，要給樹聽莫紮特，輕鬆活潑的快樂係，夏天時要聽貝多芬，生命呀，活力呀，這適配於樹的盛季。秋天來了呢，卻要多聽民樂，畢竟，人的胃是由童年決定的。中原人，中原胃，中原的音樂，嚐中原的果啊。 冬天麽，休身養息放假期。啥都不用做，偶爾經過，打幾個噴嚏就好了，告訴它們冷，別醒的太早。”

 

一滴夜露從月宮的桂枝上落下，落到俺的後頸上，俺忍不住一哆嗦，又打了個噴嚏。

 

“說噴嚏，噴嚏到。正等著你呢……” 一身淺藍的閑花女俠，星眸若水，有如一株水仙，清雅之極。她扭過頭，衝我笑了一下。 我趕緊弓腰作揖：＂女俠料事勝仙，何以知道俺會路過此地？”

 

點豆遊士朗聲一笑：“哈哈哈，那一日我等見你在後院左三圈，右三圈，圈圈可點可暈。又聽你這幾天一路走，一路嘰哩咕嚕，連睡覺都在說夢話，心事響得全城人無人不曉啊。 今夜，我和閑仙特在此處等你，以助你一臂之力，也好讓全城人從今以後，白天見你頭不暈，夜裏也好睡個囫圇覺。”

 

這遊士依了本性，僅食至鮮果蔬，又能中西貫合，於小虻識大悟。 江湖傳聞，他是僅有的幾位天眼級的高人之一。想不到倒能憐憫我這個布衣貓族，縱然他的一陣朗笑，又嚇掉下寒露無數，引我噴嚏若幹。 為表敬意，我愣是硬生生將這串奔突遊竄於五髒六腑間的噴嚏咽下，憋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為了掩飾，俺一低頭，一抱揖，一哽咽：“多謝二位俠、膽、仁、心。”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