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程姍和張旭言已經大半年沒通信了。上次程姍給旭言的信寄出後，過年時收到了旭言寄來的明信片，寫了祝她新年快樂，考大學心想事成之類的賀詞。很快程姍投入了高三下學期的衝刺階段，沒有繼續與旭言聯係。

待到保送菁城大學之事塵埃落定，同學之間都得知了彼此保送的大學時，程姍終於提筆給旭言寫信，告訴了他這個好消息。

其實張旭言大半年沒寫信來，程姍心裏有些疑問的。自從三年前去蒼海城度假回來，程姍和張旭言一直保持通信狀態。一般收到旭言的信之後，程姍會把信讀好幾遍，然後慢慢地寫回信。她功課忙，經常寫得斷斷續續，像日記那樣寫些生活的瑣事，寫一兩個月才寄出。旭言卻回信很快。這個節奏從程姍寄出上一封信之後打破了。

當然，程姍母親偶爾說起，旭言在準備出國考試，已經考過了TOFEL，正在準備考GRE，都是從旭言母親處聽來的。程姍想，旭言沒來信，一是他自己忙，二是不想打攪程姍高考衝刺吧。

這次旭言的回信倒是很快來了。收到信後，程姍把它放在桌上，有些不敢拆開。她盯著那封裝在白色信封裏的信，心裏有激動與興奮，還有些隱隱的惴惴不安。這不安，會隨著信打開的瞬間煙消雲散嗎？

程姍突然覺得自己可笑，為什麽這麽患得患失呀？想到這裏，她伸手取信過來，迅速地撕開了信封。

張旭言在回信裏，先恭喜了程姍。寫了一大段菁城大學的好和讀菁城大學的注意事項，並建議她暑假做些什麽。然後旭言說自己這段時間在忙著考TOFEL和GRE。

快到信結束的時候，旭言說自己有女朋友了。

程姍的眼睛盯著“女朋友”三個字，頓在那裏，仿佛視線被這三個字粘住了，無法繼續往下移動。

“女朋友”，這是多麽陌生的詞匯啊！

三年前從蒼海城回來後，程姍很想念旭言。她把旅途中的情節回憶了一遍，認定旭言是喜歡自己的。在蒼海城火車站分手的時候，旭言對她說的那一句“我在菁城大學等你！”，鼓舞了她整個高中階段。她努力地往旭言的方向走近。而旭言，她認定他一直在等待著，守候著。

他們倆的通信，沒有愛與承諾，甚至連一絲曖昧都沒有。通篇是兄妹之間的親切與默契，有妹妹的依戀，困惑，絮絮叨叨，有哥哥的愛護，引導，與鼓勵。

而自信的程姍，相信自己的直覺。她確定旭言喜歡他，就如她喜歡旭言，都不需要用文字寫在紙上。

如今一個“女朋友”，把這三年的全部感情都否定了。那麽，這三年，她程姍情感上的全部寄托，隻不過是一場單方麵的暗戀而已嗎？

（二）

保送菁城大學的喜悅，因為張旭言信中的“女朋友”，衝淡了許多。

夜深人靜時，程姍想起旭言，心裏很難受。往事像電影一樣，在腦海裏一一閃現。

再見旭言哥哥時，自己將會是何樣的心情？以前憧憬著與旭言在菁城大學裏並肩而行，想想都是美好。如今在菁城大學碰到旭言，身邊走著他的女朋友，自己將是怎樣寥落的心境啊！

程姍暗自傷神了一陣子，然後默默地想通了。她依然相信自己的直覺，但時間在變，人在變。三年前，他們隻是初中生和高中生，一些想法現在回想起來都幼稚可笑。一晃三年過去了。她和旭言三年未見，三年中各自獨立的成長，誰能保持一切如初呢？

就像許多中學生無疾而終的暗戀一樣，程姍努力地把張旭言趕出自己的心，拋在了過去式。

在回信中，程姍客客氣氣地恭喜旭言有了女朋友。把信寄出後，程姍也從這段自縛的感情中走了出來。

這天程姍母親走到程姍房間，提起了旭言有女朋友之事。

程姍冷靜地說：“媽媽，我知道，旭言哥哥寫信跟我說了。”

母親有些吃驚望著程姍，驚訝於她的冷靜。

母親拉著程姍坐下，對程姍說：“姍姍，我們知道你們倆從小感情好。旭言人不錯，你也很優秀，爸爸媽媽都為你驕傲。”

“媽媽，我難過了一陣子。”程姍垂下眼簾，繼而抬起頭，望著母親說：“但是現在好了。謝謝你媽媽！”程姍的眼眶裏，有些瑩瑩的光。

這段時間，程姍很安靜。母親以為她低調。沒想到她在默默承受一些痛苦。

母親很懊悔：都怪自己，搞什麽娃娃親啊！

麵對女兒的成長，母親感慨萬分，愛憐地把女兒摟入了懷中。

（三）

被保送的同學們無所事事。怕他們在班裏影響準備高考的同學，蘆城三中把他們集中起來，請了一位英語外教給他們上課。

外教是個光頭老美，講地道的美語。講得激動起來時，手舞足蹈，滿頭冒汗。他講很多有趣的故事，風趣幽默，與為了應付教學大綱的英語課完全不同。

上課前同學們自由選座位坐下，不再像高中班裏固定座位。這種方式好像提前進入了大學課堂。

程姍喜歡坐在前排，可以專心聽課。第一天沈之江走進教室時，看到了程姍，就坐到程姍邊上來。另外一位保送菁城大學的同學，看到程姍和沈之江坐在一起，以為按保送的大學坐，就挨著他倆坐下。

保送蘆城大學的三位同學，也坐在了一起，在第二排。

另外的同學，每個人保送到不同的大學，就稀稀拉拉地坐著。

單妤所在的一班，除了單妤，沈之江，保送蘆城大學的趙峰，還保送了三位同學。他們坐在一起，看到單妤最後進來，其中一位女生向單妤招手，示意她坐過來。單妤卻指指最後一排，去那裏坐下了。

以後同學們基本上按這個座位方式坐著。這個座位很有意思。最前排坐著最好的菁城大學未來的學生，第二排是其次的蘆城大學，後麵的大學差一些。而單妤保送的大學是最次的。

座位，大學，人，仿佛高低貴賤都有了區分。

（四）

程姍發現，三年不同班，沈之江行事高調的作風沒變。他依然高談闊論，上課前或課間休息時，大聲招呼保送菁城大學的其他兩位同學，大談特談菁城大學的係，專業，宿舍，食堂，周邊環境，交通等等。凡是他所知道的，嚷得教室裏每個人都知道了。

保送蘆城大學的三位同學倒是低調，彼此講話都壓低了嗓門，仿佛在分享一個見不得人的秘密。別人問他們保送蘆城大學的細節，他們也回答得簡單含糊。

比較詭秘的是保送蕭城大學的女同學。教導主任一直說蕭城大學沒有名額。卻在大家都已經保送之後，來了一個名額，就把這位同學保送到了蕭城大學。因為一共保送了15位同學，大家猜她是第15名。她謙遜地說：“保送的人裏麵，我最弱了。很運氣，幸虧你們都保送了，這個名額才輪到我。”

一班保送的其他三位同學，保送的大學沒有菁城大學和蘆城大學好，雖然是全國名校，但是離家太遠了。兩個在冰天雪地的北方，一個去了經濟相對落後的高原地帶。他們對保送的結果很不滿意。不過他們都覺得，最令人惋惜的是單妤，班裏成績最好的同學，卻去了保送的大學裏最差的學校。

課間休息時，他們三個一起找到單妤，問了她保送的經過。聽了教導主任給單妤選的三所大學，他們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

“怎麽問你的大學都不咋的，學校肯定做手腳了！”

“保送菁城大學的，一個成績好，一個數學競賽獎，一個化學競賽獎，倒沒什麽可說的。保送蘆城大學的那三個，沒啥獎，成績都不如你呢。”

“怎麽可能那麽巧，大家都保送完了，蕭城大學的名額就來了，給了第15名的女生？”

“別信教導主任，我姐以前在三中，說他保送時可滑頭了！”

保送過程中，單妤心裏隱約覺得哪裏不對勁。但從小到大，她一直百分之百地信任學校和老師。老師的每一句話，她都深信不疑。父母也一直教育她，要聽老師的話，老師都是為了學生好。母親曾在不同的場合講起同一件事：父親有次開車，路上看到以前的一位中學老師，專門靠路邊停下車來，下車去向老師問好。

這是第一次，單妤開始懷疑老師。經同學的點撥，她回憶了保送過程中的點點滴滴。教導主任不肯告訴她她在學校的名次，每次給名額時神神秘秘，一直暗示蘆城大學沒有名額，威逼利誘地讓她接受菁城師範大學。。。如果教導主任有其他的目的，這些才有了合理的解釋。

想到這裏，單妤嚇了一跳：我那麽信賴的老師，怎麽可能這樣對我？教導主任怎麽可能欺騙我？

（五）

一次課間休息，程姍去後排找單妤，想與她聊聊天。沒想到沈之江跟過來。“我們開學時一起去菁城啊！”，沈之江把諸如之類的話說了一通。

又一次課間休息時，程姍去找單妤，沈之江又跟過來，兩人聊天變成了三人聊天，而且主要是沈之江在說話。

程姍再次去找單妤時，發現沈之江坐在單妤邊上，歪著頭看著單妤。單妤沒理他，自顧自整理書包。

程姍錯楞在那裏。三年，旭言哥哥喜歡上了別人，沈之江也喜歡上了單妤。初中時沈之江纏著自己，現在纏上了單妤。

程姍轉過身，心裏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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