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比較愚鈍又不願意討人嫌，所以時常為一個想不明白的問題默默地心塞。

比如，為什麽同一個人有時是好人，有時又成了壞人？為什麽同一個人有時說一個人是好人，有時又說他是壞人？長大一些我才知道，通常情況下，一個人的好與壞跟他本人沒有絕對關係，跟評價他的人才有絕對關係。再長大一些我終於明白了，一個人是好人還是壞人取決於評價他的那個人的認知能力、喜好以及價值觀等。於是，這些年來，我幾乎不用“好人”或“壞人”界定任何人。

神遊遇見你時，我忍不住長歎一聲：你這個人，實在太壞了！

（一）壞到極致

那是一個遠離市井的不大不小的村子，村子裏住著百餘戶人家。那裏的人們靠農業和養殖業為生，你則靠人們對你的信賴讓他們為你而勞作。

你從不耕種，因為你和你們村子裏的人都覺得，如你這樣聰明過人又博學多才的人，每天辛苦耕種的話太大材小用。況且，你偶爾出現在田間地頭、街頭巷尾，為村裏人解決各種各樣的疑難問題已是相當辛苦，哪裏還有時間和精力去耕種呢？

你們的村裏是有村長（暫且稱呼為村長吧）的，隻不過自從你成了村裏的主心骨兒之後，村長就成了你的跟班。

在成為你的跟班之前，村長不但不服氣你，還時常弄出點事兒來，或借機當眾嘲諷你，或趁機揩你或你父親的油兒。

你的父親是村子裏僅有的大學士，是相當有學問、有見識的人。他時常被邀請到外麵參加各種會議、出席各種大場合並因此結識了一些大人物。據說，如果你父親的 每一個朋友送他一塊房石，那麽他收到的房石足以給你們家蓋一套大宅院。又據說，如果一本書算是一塊房石的話，你父親一輩子讀過的書，足夠給你們家蓋一套大 宅院。照這樣看，你們家應該是雄踞一地、富甲一方的大戶人家！

可是，你的父親偏偏是散淡之人。他既不喜歡攀附權貴，也不喜歡作威作福；既不喜歡阿諛奉迎，也不喜歡市井客套，正是因為這樣，他才一意孤行，把根深紮在村 子裏，不肯舉家外遷。用他的話說：人生一世，貧富由心，悲喜由人。意思是說，人活這一輩子，貧窮富貴不是由擁有的財富、地位來決定，而是由自己的這一顆心 來決定；悲苦、喜樂不是由外界環境來決定，而是由自己這個人來決定。

你的母親及你的兄長曾極力勸你的父親，請他為了你們三個兄弟著想，早些將家遷出村子，落在大城市。

“不妥，不妥。”你的父親不急不惱，隻是輕輕地搖頭道，“我終將老去，我兒何所依？若我兒想落在大城市，那就自行多努力，憑自己的本事走出村子，走向大城市。”

你的父親說，他的這些觀點得傳於你的祖父，可惜，他沒能將他的觀點完整地傳給你們。你的兩個哥哥經不住大城市的誘惑，先是出去讀書，繼而混跡市井，雖無大 富大貴，卻也樂得自在。你不肯出去讀書，也不肯出去闖世界，你說你寧願在村子裏做自由自在的村夫也不肯像你的兩個兄長那樣，整天先是看別人的臉色、再讓別 人看他們的臉色活著。於是，你選擇了在家裏通讀父親的藏書，偶爾和父親攀談一番，偶爾到村子裏轉一轉，和村民們調侃調侃。你是有深謀遠慮的！你不會像你的 兄長那樣走尋常路，做尋常人，你要借助你父親的肩膀，一下子成為巨人。

因為你父親的威望，起初村長及村民對你都友善有加。後來，他們見你不過是油嘴滑舌又遊手好閑的廢物，不像成大氣候的料，也就時常借機開你的玩笑，甚至有意 令你下不來台。你表麵上對他們的嬉戲毫不在意，卻將他們對你的無禮和輕視一一記在心底，隻待有朝一日用你自己特有的方式“報答”他們。

你的父親似乎看出了你的心思，但他並沒有對你的想法或行動強加幹預。他奉行“人各有誌”的觀點，覺得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活方式和生活內容的權利，且他認 為這樣的觀點是他可以在人前肆意自誇的美德。為了將這一美德堅持到底，他既不幫助你的兄長運營人際關係，也不阻礙他們運用他的人際關係；他既不督促你應該 如何如何思想、如何如何去做，也不試圖改變你什麽。

在這樣寬鬆的環境下成長，你的個人因素得以發揮效用，使你成了運營人生的高手。表麵上看，你遊手好閑、不學無術，實際上你悄悄地博覽群書，早已滿腹經綸。 待到幾乎全村的人包括一些無知無邪的孩子都敢隨意戲耍你的時候，你向你的母親借了一些銀兩，隻身一人遠離村子，到外麵去闖蕩去爭取你想要的生活。

你確實不走尋常路。你逐一拜訪你父親的老朋友，以你父親的名譽宴請方方麵麵的人。你用你腹中的詩書為敲門磚，以你的三寸不爛之舌為武器，輕而易舉地征服了 好多前輩和好多同輩，因此編織了強大的關係網。之後，你運用得天獨厚的各種關係，能做生意則做生意，能結交新朋友就結交新朋友，直到讓腰纏萬貫的自己整天 被人前呼後擁地捧著敬著。在這期間，如果有人與你抗衡或和你對立，你會借他人之刀除之、滅之，絕不手軟。同時，你暗中做了一些事，做好一些鋪墊，隻待時機 成熟後，你要先難為村長再難為村民，最後讓他們心甘情願地做你的“奴役”。

做好了準備之後，你自出來後第一次回到了村子。你為父親、母親蓋了一套大大的宅院，還為父親的藏書蓋了一個煞有規模的藏書樓。新宅院和藏書樓落成的那一天，你差人逐門逐戶地發請帖，且明確地說，隻要各位鄉親肯賞光就好，切不可帶任何禮包來。

接到請帖的人個個戰戰兢兢，不知道你在宴席為他們備了怎樣的“美食”，卻又不敢不來，隻好硬著頭皮前來赴宴。

宴會開始，你手捧酒杯，振振有詞地說：“各位父老鄉親，如果當年你們沒有欺侮我、戲耍我，估計我也就是一個埋頭耕作的莊稼漢。”你指了指在座的人們，繼續 說道，“正是有了你們，還有你們，我才一鼓作氣，讓自己成了今天的模樣。為了表達我對你們的感激之情，今天我宴請大家，並向大家宣布，如果今後你們遇到什 麽麻煩事，如果你們信得過我，盡管來找我。我願意盡我所能，幫助父老鄉親。”

後來，你之前做好的“鋪墊”一個一個生效，村長差點丟了官爵，村民遇到了各種各樣的麻煩，有人家的女兒被人強迫做小、有人家的男兒被人誣陷入獄……一時 間，整個村子陷入了恐怖的氣氛當中。有人紛紛傳言，說是他們曾經合起夥兒來欺負你，現在算是遭到了天譴。接下來，他們一個一個低三下四地前來求你，你無一 例外地好吃好喝地招待，無一例外地幫助他們解決了問題。從此，你成了他們又敬仰又懼怕的大英雄，他們成了任憑你擺布的眾雜役。

如果你能適可而止，該有多好！可你早已如同中了毒癮一般中了報複別人、戲耍別人、利用別人的癮，根本就停不下來。常言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況且你具備 的隻是小聰明，並無大智慧，摔起跟頭來，自然比別人更重，更疼。那一天，你終於玩過火燒到了自己，並且一發不可收拾，直到被“燒”得粉身碎骨，再無反手之 力。

在你閉上眼睛與世長辭之前，你一一地記下了你認為所有害過你的人的名字以及他們做過的對不起你的事情。

在閉上眼睛那一刻，你喃喃自語：“你們等著吧！你們欠我的，等老子再次做人後，要讓你們一一償還。”

（二）難以更改

累生累世裏，你像是被自己施了詛咒一般，失控地懷恨、失控地報複、失控地墮落。

偶爾，你也會決心做一個好人，為別人做一些好事，可你無法掙脫慣性力量對你的束縛，時常不知不覺地又進入了壞人的角色，做起了壞人做的事情。

為此，你很痛苦，在痛苦的同時又開始憎恨。你不知道你到底應該恨誰，那就得著誰恨誰好了。比如失和的家人、朋友，比如整個社會、比如宇宙十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