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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盤古，讓我來吧，好嗎？”我顫抖著說，“讓我來吧。”
盤古先是定定地看著我，然後綻開了笑臉，大大咧咧地對我說：“女媧，現在不是任性的時候。越是關鍵的時候，我們越要各盡其能。你想想看，要是用我這雙粗糙的大手來養育小泥人們，男孩子們還好說，女孩子們得讓我養成什麽樣啊？你希望我們的女兒個個像我一樣粗糙，像我一樣難看嗎？”
盤古這樣說，原本是想逗我笑。可是，這樣的時候，他說的每一個字都讓我心痛不已。看著他那燦爛的笑臉，我再也忍耐不住，“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盤古搖了搖頭，站起身，走向我，又一次把我緊緊地抱在懷裏，任我哭了個天昏地暗。直到我哭累了，連抽泣的力氣也沒有了，他才抱起我，向我們的草榻走去。
“盤古，情況會不會不像我們想象的那樣嚴重？會不會有奇跡發生？”躺在草榻上，我努力睜開眼睛，虛弱地問道。
盤古盯著我看，慢慢地綻開了笑容，點了點頭，鄭重地說：“會，一切都有可能發生。隻是，那樣的話，你會更加辛苦。”
“有你在，再辛苦我也不怕。”我忽地來了精神，拉著盤古的手說，“我們一起努力，我們一起創造奇跡，好不好？”
“好，好。我答應你。”盤古握緊我的手，溫柔地說，“我答應你。今天，你太累了，休息一會吧。有什麽話，等你休息好了，我們再慢慢說。”
盤古的話仿佛一顆定心丸，讓我緊張的心漸漸地平靜。一陣倦意向我襲來，我對著盤古滿足地笑了笑，不等看清他的表情，我已經酣然入睡。
睡夢中，我看到盤古把小泥人們搬運到了最高處，又用雙手挖了一條水溝，然後在暗泉的泉眼處掘開了一個小小的口子。我看到清澈的“泉水”忽地就噴湧了出來，不禁歡喜地對盤古說：“盤古，快扶我起來，我要和你一起把那些泥桶舀滿水。”
盤古看了看我，抱起一個泥桶，直接到泉眼處接滿了水，一邊放下已經裝滿水的泥桶，抱起另外一個泥桶，一邊笑嗬嗬地對我說：“女媧，現在是你休息的時間，你就安心地躺著好了。等我累得不行了，需要休息時，我就安心地躺著，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給你來做。”
“真的？”我開心地說，“那說話要算數啊，到時可不許你反悔。”
“絕不反悔。”盤古的話音剛剛落，我發現泉眼忽地擴大了不少，泉水的噴湧量也驟然增多，強烈的不安瞬間就占據了我的心。
“盤古，泉眼被水衝裂了，恐怕那口子會越來越大，怎麽辦啊？我們怎麽創造奇跡啊？”我焦灼地大聲喊道。
“不要擔心，一切都在我的意料當中，我知道怎麽對付它。”盤古從容地說道，同時加快了搬運泥桶的速度。
盤古的從容無法讓我樂觀，反而增加了我的不安。一時間，起初的不舍與絕望同時向我逼來，我顧不得身體的虛弱，拚命地想爬起來。可是，我越掙紮越無力，直到連掙紮的力氣也沒有了。
“盤古，要是無法創造奇跡，還是讓我來堵泉眼吧。”我如泥一般癱軟在草榻上，哀求盤古道，“你比我智慧，比我健壯，也比我細心，小泥人們更加需要你。”
“女媧，聽話，閉上眼睛好好休息。”盤古一邊氣喘籲籲地來回搬運著泥桶，一邊斷斷續續地對我說，“以你現在的能量，是無法堵住泉眼的。如果你真地疼我，真地疼小泥人們，那就什麽也不要想，隻管靜靜地休息。今後的日子，小泥人們需要你有健康的身體和快樂的心情。我向你保證，奇跡肯定會出現的。”
是的，事實證明，盤古確實創造了奇跡。直到多少年以後，每當想起這一次盤古所創造的奇跡，我都會心如刀割，後悔不已。而盤古說過的那句“表麵上看著幸運的人，往往是承擔痛苦與責任最多的人。既然我們都是幸運的人，那就注定了要承擔更多”，又會時常提醒我，不論在怎樣的境況下，不要企望出現什麽奇跡，不要企望幸運的降臨，隻管努力地做好該做的事，勇敢地麵對現實境況，坦然地接受所有的必然，哪怕有些必然之事會殘酷到讓我們原本血淋淋的心破碎支離。
但是，在明白這樣的道理之前，我每天都沉浸在無比的幸福當中，盡情地享受著奇跡帶給我們的共同生活和共同養育小泥人的機會。並且，我還會時常得意地對盤古說：“盤古，現在你得承認我比你智慧了吧？如果不是我執意堅持，你就會按照最初預想的那樣，掘一個較大的泉眼，待把所有的泥桶裝滿水後，再跳進泉眼，堵住泉水。哈哈，你有多傻啊？那樣的話，我們就得生離死別，你沒有機會享受如此的清福，我也沒有機會這樣得意了。”
多少年又多少年之後，每當想起自己對盤古說了無數次的這段話，我都會忍不住失聲痛哭，然後在痛哭聲中聽到自己的心如同撞擊在巨石上的水晶一樣，發出稀裏嘩啦的破碎的聲音。
每當這個時候，記憶中盤古那張英俊的臉和他那曾經讓我無比得意和滿足的笑容，又會在眼前時隱時現，不停不停地提醒我，他之所以改變了最初全身投入泉眼堵住泉水的計劃，隻是希望我能夠多一些快樂，多一些幸福，他絕不希望我為此而後悔並痛苦地折磨自己。
直到現在，我仍然堅信，所有十方裏的人加在一起，也沒有第二個人能像盤古這樣，以驚人的毅力和博大的愛支撐著自己，在忍受無邊痛苦的同時，和我談笑風生，和我溫柔細語。
當時，盡管盤古竭盡全力地搬運泥桶，仍然沒能將所有的泥桶裝滿水。“泉水”向外噴湧的速度和力量太大了，遠遠地超過了我們的想象。
我無力地躺在草榻上，眼睜睜地看著泉眼越來越大，內心的焦灼不斷升級。這個時候，我在絕望的同時開始乞求奇跡的出現。忽然，我想起，盤古把我放到草榻上時，我很快就入睡了，不禁喃喃地安慰自己道：“這不是真的，這隻是一場噩夢。”
盤古停止了搬運泥桶，鎮靜地看了看我，猛地脫下他的袍子，伏下身去，義無反顧地躺在了泉眼的上方，用他寬厚的背部，堵住了泉眼。盤古的動作太迅速了！在他完成這一係列動作之後，我都沒來得及眨一下眼睛。
看著泉水瞬間就被止住了，一切都恢複了平靜，我又驚又喜，卻又渾身戰栗。
“太驚險了。再晚一會兒，恐怕就要出大事了。”顫抖著說罷，我就失去了知覺。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聽到盤古用微弱的聲音呼喚著我的名字時，我才漸漸地清醒過來。慌張地應著盤古，我掙紮著起身，踉踉蹌蹌地撲向他。
此時的盤古麵色慘白，周身冰冷，卻微笑著對我說：“女媧，我們嬴了，我們真地創造了奇跡。”
我撲倒在盤古的身上，捶打著他如冰一樣的前胸，驚喜地說：“是的，是的，你真地創造了奇跡。謝謝你，謝謝你。”
盤古閉上眼睛，安靜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地說：“女媧，去把小泥人們抱到我的身邊吧，我想時時刻刻都能看到他們。”
“好的，好的，我就去。”我抹著喜悅的淚水，一邊應著盤古，一邊爬起身，向小泥人們奔去。
我太喜悅了，一邊逐個把小泥人們抱到盤古的身邊，一邊喋喋不休地說：“盤古啊，你用這樣簡單的辦法，創造了史無前例的奇跡啊。你太棒了，太智慧了！這個時候我才明白，你的智慧是與生俱來的，並不是我開發出來的。我也明白了，為什麽你要長得高高大大的。原來，你這健壯的身體還有堵截泉水的功用啊。”
我確實太喜悅了，喜悅到隻知道盡情地享用此時的欣喜，從而忽略了盤古的表情，也無心去考慮以後的事情。
待把小泥人們都抱到了盤古的身邊之後，我也貼著盤古坐了下來，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如釋重負地說：“盤古，在這之前，我幾乎不相信世上有奇跡的。我們太幸運了，居然在大難當頭之時，得到了幸運之神的眷顧。”
盤古微笑著說：“女媧，我倒覺得，世上本沒有什麽奇跡。所有的奇跡，都是人們用更多的付出換來的。所以，我希望你能記住我的話，倘若有朝一日，你不再為此時的奇跡而欣喜之時，也不要抱怨它。”
“為什麽？為什麽會不再欣喜？又為什麽要抱怨？”我不解地反問道，“現在這樣的結果，不正是我們想要的嗎？泉眼被堵住了，你也沒有離開我們，這樣多好呀。”
“好。當然好。”盤古笑著搖了搖頭，轉換了話題道，“女媧，你記得前邊那座山上的那個泉嗎？”
“記得啊。不是早已幹了嗎？”我答道。
“隻是快幹了，並沒有徹底幹涸。”盤古說，“我在那裏挖了個大坑，積蓄了好多水。”
我愣頭愣腦地看著盤古，不知道他要幹什麽。
盤古繼續說：“之前，我采麻草準備做泥桶時，就是把麻草放在那個大坑裏麵浸泡的。做泥桶時，我選擇了相對粗硬一些的麻草，把纖細柔軟的部分一條條地揀了出來，把它們紮成一捆一捆的，重新泡進了水裏。”
我似乎明白了盤古的用意，不自覺地看了看還浸泡在水裏的盤古的袍子，默默地起身，撿起袍子蓋在盤古的身上，輕輕地問：“你是想告訴我，那些纖細柔軟的麻草，可以給孩子們編成袍子，是嗎？”
“嗯，嗯。”盤古連聲答應著，開心地說，“女媧就是女媧，聰明智慧又勤勞能幹。不過，我是想讓你去那裏拿一些麻草回來，我先試著編一下袍子。我不能躺在這裏什麽也不幹啊，否則我會越來越懶了。”
“是啊，是啊。依我看，你在石頭山裏睡大覺的時候，就應該給你分配一些活兒來幹。這樣一忙活，還會讓你忘了溶解能量的痛苦呢。”說到這裏，我猛地想起，釋放和溶解能量是非常痛苦的事情，不禁瞪大了眼睛看著盤古，脫口問道，“盤古，你是不是非常痛苦啊？”
盤古搖了搖頭，輕鬆地說：“有你和小泥人們陪著，怎麽會痛苦呢？我隻是想盡所能地做一些事。萬一有一天我的能量釋放盡了，想幹活也沒有能力了嘛。”
“怎麽會釋放盡呢？”我不滿地說，“你可以把石山化成土山，可以抵消冰河那邊強大的理量，這說明你的能量非常強大，沒有什麽可以與你匹敵。怎麽可能釋放盡呢？”
“你不要著急嘛。不會釋放盡更好。我隻是說萬一，隻是要預防萬一而已。”盤古抬起手，拍著我的手背說，“還有啊，我怕我這樣躺著什麽也不做，慢慢地會變傻了。”
我咯咯地笑了起來，附和盤古道：“這個倒是真的。很多人一閑逸起來，慢慢地就變懶了，變傻了。好吧，你先好好地睡上一覺，我這就去那座山上，找一下你挖的水坑。”
我連蹦帶跳地出了雨棚，一邊向遠山跑去，一邊扯著喉嚨對盤古喊道：“盤古啊，你要乖乖地睡覺啊。以後，除非我睡著了，否則，可沒有時間讓你睡覺的。”
“好。我睡。我睡。”聽著盤古的回應聲越來越小，我猛地立在原地，淚水泉湧而下。
仰起頭，透過朦朧的淚水，我看到火辣辣的太陽靜靜地掛在天空，一副孤獨、寧靜而又不著絲毫悲喜的樣子。頓時，我倍感羞慚，不禁暗想：億萬年來，太陽始終不懈地照耀著十方之內，不急不緩地釋放著自己的能量，不悲不喜地關注著十方中的一切。沒有人想過，在釋放能量的過程中，它或它的組成部分是不是如同我和盤古溶解能量時那樣痛苦，沒有人在意過，它有沒有神識。甚至，人們在需要它的時候會虔誠地膜拜，在不需要它的時候則叫罵連天。可是，太陽總是太陽，一成不變地走在自己的軌道上，一心一意地履行著自己的職責。
想到這裏，我用雙手捂住了已經被太陽曬得昏花的雙眼，自言自語地說：“‘一成不變地走在自己的軌道上，一心一意地履行著自己的職責’，這隻是我臆想出來的。作為太陽來說，它可能什麽都沒有想，隻是做著自己該做的事，如此而已。”
如此說罷，我竟笑了出來，心情也漸漸地明朗起來。
我回過頭去，柔情滿懷地看著陽光下的“雨棚”，看著鋪在“雨棚”上麵厚厚的已經幹枯的蒿草和枝葉，想象著躺在泉眼上的盤古，正忍著釋放能量之苦，溫柔地對小泥人們說著他的心裏話，忽地明白了一個道理：心念，是決定苦樂，決定悲喜，甚至是決定勝敗的終極力量。
“從現在開始，我再也不會讓自己沉浸在痛苦和憂傷中，再也不會讓盤古和小泥人看到我的淚水。”我一邊說著，一邊放開腳步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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