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知道的上甘嶺戰鬥
文章來源: seabiscuit2019-02-03 09:35:44

一位網友在發給我的悄悄話中問我對上甘嶺戰鬥有沒有研究,我坦言沒有,盡管我讀過一些中方對此戰鬥的“記實”作品。我對中方的“記實”作品,是極度不相信的,比如張嵩山的《解密上甘嶺》。

此書與中國大陸所出版的其它朝鮮戰爭”記實”沒有多大區別,此書在描述五次戰役時,除了胡吹,便是大拍秦基偉的馬屁,將鐵原保衛戰都快說成是15軍的功勞了,傷亡1200人,斃傷敵人5000多人。

在該書頁23,彭德懷對秦基偉說:“五聖山是朝鮮中線的門戶,失掉了五聖山,我們將後退200公裏無險可守。你要記住,誰丟了五聖山,誰就要對朝鮮的曆史負責。”

然而,你從附圖上可看到,上甘嶺(Triangle Hill)僅是這片山區的一小部分。在附圖1上,你可看到,上甘嶺距金化中心直線距離約3公裏;在附圖2上,我將上甘嶺(Kumgang-ni)和五聖山(OSONG-SAN)圈了出來,你可看到,五聖山在上甘嶺北麵約2公裏處,距金化也應當在4~5公裏左右,其西麵俯視金化至平康穀地,其它三麵均是山,如何會”我們將後退200公裏無險可守”呢?

而更甚者,是在該書頁282,作者給出與頁23相反的說法。書中寫到:

“五聖山海拔1061.7米,比上甘嶺597.9米高地高出近一倍,且陡峭險峻,草深林密。

桑林春老人回憶說,1952年三月,他隨秦基偉軍長到五聖山看地形時,山陡得人下不來,隻好坐在地上順草坡往下出溜。

徒手下山尚且艱難,負重仰攻談何容易?更何況上甘嶺與五聖山之間,還隔著比上甘嶺高地海拔更高的781高地和679.1等高地。如果把上甘嶺兩高地比作五聖山的第一列屏,781高地和679.1高地就是第二道障。可以說,即使丟了上甘嶺,也不一定會失去五聖山。

死守上甘嶺,絕非擔憂五聖山有何閃失,主要基於誌願軍“寸土不讓”的作戰方針,以便在朝鮮停戰談判中實現“就地停火”,為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多爭得一些國土麵積。倘若丟失上甘嶺,第四十五師將被迫後撤一千五到兩千米,在781高地和679.1高地一線建立新的防禦陣地,從而丟失若幹平方公裏麵積。”

這段陳述就論證了前麵所引用的彭德懷的講話(如果真有的話)是胡扯,也與作者在該書前言中拔高上甘嶺戰鬥的重要性的言詞相矛盾。

作者在該書引言上提到一位凱文(一個英語國家常見的男性名字),據張介紹,凱文的父親曾是參加過上甘嶺戰鬥的美31團I連連長喬治(我查到I連連長是Max R Stover,於1952年10月16日戰死在上甘嶺,被授予榮譽勳章,墓葬記錄見下,但顯然不是這位凱文的父親。)。凱文的父親喬治在去世前給他講述了598高地的戰鬥,而這位凱文當時並未上心,後在2000年的一個偶然場合,得知其父所參加的是中國家喻戶曉上甘嶺戰鬥,從而到處搜尋中韓兩國有關該戰役的回憶錄和記實。因凱文認為“資料最翔實,持論最公允是我那本《攤牌——爭奪上甘嶺記實》”,故而通過江蘇人民出版社找到了他,相會在北京。

我未讀過這本”最公允”書。毫無疑問的是,這位無法確定存在的美國人“凱文”,有如那些經常在中國電視廣告裏出現的、不知來曆的外國專家一樣,替該書增加了許多“可信度”,也同時為此本《解密上甘嶺》作了很好的宣傳。

作者在該書中承認他在兩個問題上與凱文無法達到一致,一是美軍在上甘嶺戰鬥中的傷亡數量,二是美187空降團是否參加了此戰。我在傷亡數量上並不想糾結,而對187空降團是否參加了上甘嶺作戰上,想討論一下。

187空降團隸屬於第11空降師,原是一滑翔機團。第11空降師由511空降團,187和188滑翔機團組成,在1944年之前,一直訓練和駐守在美國的南卡羅萊納,為美軍二戰的預備部隊。1944年,該團被派往巴布新幾內亞繼續跳傘訓練,而後主要以步兵形式參加了菲律賓戰役,並不是像該書所說的原是第82空降師的505空降團。

187空降團在朝鮮戰爭中並沒有什麽出眾表現,它在美軍仁川登陸後才加入,絕大部分時間是作為總預備隊來使用的。它僅有兩次空降作戰,一次是在美軍攻占平壤前,在平壤北麵的空降,試圖解救美軍戰俘;另一次是在四次戰役後美軍的反攻階段,在汶山裏空降,試圖截斷北朝鮮1軍團的退路,兩次空降作戰均未達到目標,跳傘受傷的與作戰負傷的差不多數量。僅有的、較值得提及的作戰一是在四次戰役中的原州保衛戰,187空降團負責原州西麵、原州至永州公路一段;在那裏,187空降團與誌願軍40軍120師苦戰,擋住了120師。另一戰則是五次戰役後,187空降團在坦克的支援下,突擊占領了麟蹄,截斷了中朝方的一條主要退路。

187空降團被使用較少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它的機動性——由於它可以在中朝方後方要害地區投入作戰,迫使中朝方不得不安排大量兵力來防備,因而李奇微的觀點是187空降團可以牽製中朝方幾個師的兵力,所以不要輕易使用,故在他升任美遠東最高司令官後,在轉交美第八集團軍指揮權時,特別要求187空降團在用於進攻作戰時,要得到他的批準。

187空降團在1951年10月就撤出朝鮮半島,此時戰線已穩定,雙方開始了停戰談判,聯合國軍無意將戰線繼續大規模地北推。因此,撤出187空降團一是為節省開支,二是表示談判誠意。

187空降團在撤到日本後,已脫離美第八集團軍戰鬥序列,隻有在1952年6月,為了平息濟州島戰俘營的騷亂而短暫調給美第八集團軍,盡管187空降團的營、連單位經常在南韓進行短暫的空降訓練,但未再參加任何戰鬥。

認定187空降團在1952年11月2日參戰上甘嶺的理由之一,是基於該作者本人對美遠東空軍運輸記錄的研究,他認為187空降團有一個營留在了韓國釜山,並未撤到日本。顯然,他相信美空軍的運輸記錄而不相信美軍的朝鮮戰爭記錄。同為美軍記錄,為何厚此薄彼呢?此外,187空降團留一個營在釜山有何意義呢?它隨時可以從日本空降到韓國任何一處,留一個營在韓國,管理上成本更高、更麻煩,調動時更不方便。

一具戰死在上甘嶺的美軍屍體上的衣服上有“空運505”(如果真有此事)字樣,成為作者認為187空降團參與上甘嶺戰鬥的第二個證據,但我已介紹了505空降團和187空降團沒有關係,505空降團仍是82空降師的一部分,駐紮在美國。

假如187空降團有參加上甘嶺戰鬥,沒有理由不在其軍史上大書特書。美國不像中國,並不忌諱所打的敗仗,它所有的敗仗和損失,均在軍史上列出,當然,對失敗的原因有爭議。上甘嶺一戰,並不是美軍敗得很慘的一仗,參戰的美7師,有數個營參戰,傷亡很大,在美軍軍史上被大書特書。

紫心勳章是獎給美軍戰鬥負傷和死亡的人員,這個獎章的授予是較為寬鬆的。美軍對此勳章的記錄是公開的,它會寫明授勳人員因何種原因得到此獎章,被授予的人員會在各種公眾場合配戴此獎章。假如187空降團參與了上甘嶺這場戰鬥,且被15軍45師打得慘敗,那麽187空降團應有許多傷亡,會有一些得到此獎章的士兵,其它類的獎章也可能會有幾枚,但不光是美軍沒有此類記錄,也沒有任何原187空降團的人有提起此類事。

有無可能原187空降團個別士兵參加此戰鬥呢?這是有可能的。對於美軍而言,空降兵就是陸軍的一部分,隻不過是從飛機上跳下來作戰而已。相當多的前傘兵(軍官)在美第八集團軍任職,比較有名的如: 李奇微,美第八集團軍司令(Matthew Ridgway, 1950年12月至1951年3月),曾是第82空降師師長和第18空降軍軍長;羅伯特-申克,美7師副師長(Robert Sink, 1951年1月至6月),二戰時曾任506空降團團長(兄弟連的團長);約翰-麥克利斯,美27團團長(John Michaelis,1950年7月至1951年4月),二戰時曾任代理502空降團團長,接替範弗利特的麥克斯威爾-泰勒(Maxwell Taylor)也曾是101空降師師長。

在《這樣的戰爭》這本書中,法倫巴赫講了一個故事:美7師32團B連,防守在傷心嶺,連長阿瑟-巴士貝,一天看見一個他不認識的美軍士兵向該連所防守的前沿走,於是他叫住了這個士兵,問這個士兵去那裏,這個士兵說去前線;他接著問這個士兵去那個單位,這個士兵說他不管那個單位,隻要是前線就行。原來這個士兵是187空降團的,他想上前線去打仗,於是趁187空降團在韓國釜山空降訓練時,跳傘後一路搭便車來到前線,想加入戰鬥。

這是因為當時美軍實行服役計點製,你掙得足夠的點(36點)後,你就可以回到美國繼續服役了。前沿每月4個點,如果參戰中有立功,則加5個點;後方團部每月3個點,更後方2個點。如果你駐紮在日本,那麽更少;假如再犯一點事,扣掉一點兩點,那麽3、4年才能回美國。簡而言之,如果能上前線,一年多就可回美國了。

由此我們可以得知,187空降團的一些單位會因空降演習訓練返回南韓,但沒有參加任何戰鬥;187空降團的一些官兵也可能轉到其它非空降兵部隊,進而參加上甘嶺戰鬥。

該作者認為美軍的兵力緊張,從而被迫將187空降團調來參戰,這更是瞎扯。此時不同於戰爭剛剛開始之時,戰線已經相對固定,雙方均已修築了相當堅固的工事,前沿部署兵力並不多。聯合國軍從前沿開始,直到縱深,梯級部署了大量兵力,隨時可以與前沿換防。美國此時並未減少其在韓戰的軍事力量,它隻是將一部分力量撤到日本,這些部隊也會與仍在朝鮮半島的美軍部隊輪換,因而從在韓美軍後方調派兵力,或由日本調派兵力均不成問題。從日本調派營團規模兵力甚至可以直接空運到漢城、春川等地,速度很快,因此完全沒必要派187空降團,因為該團無論在裝備和作戰能力上,不會優過一個普通的陸軍團。美軍在朝鮮半島兵力最緊張之時,在日本都有2個師的兵力(國民警衛隊第40師和第45師),不可能在戰場鬆弛下來時連一個團都派不出。

作者在頁226寫到:“有意思的是與美軍空降兵交手惡戰的我第四十五師,若幹年後也改建成中國的空降兵部隊。作為空降兵這一現代兵種,中,美兩國至今未有過空降對空降的比拚機會,但當年在朝鮮國土上,雙方作為步兵較量過了。那段曆史已經證明,用華爾道夫沙拉,碎肉餡餅和黃油滋養得人高馬大的美軍空降兵,並不比一把炒麵一把雪,能吃上一碗豬肉燉粉條就美得不行的第四十五師官兵更能征戰。” 這大概是該作者讓187空降團參與上甘嶺戰鬥的原因吧。

這場持續40多天、雙方均損失慘重的戰鬥,毫無疑問是中方勝利,但完全沒必要將美187空降團與誌願軍45師來比較,靠杜撰來戰勝一個並未交手、且表現平平的對手不會為所吹捧的榜樣加很多分,相反,會損害自己所樹立的榜樣的形象。美187空降團是無法與空降15軍相比較的,因為它僅是一個空降步兵團,從飛機上跳下來後像陸軍一樣作戰,而中國的空降15軍隸屬於空軍,在空中翱翔攻擊。盡管有謠言傳說空降15軍之所以歸屬於空軍,是因為其爭要空勤待遇的緣故,但我堅信這是無稽之談。

 

附錄:《This Kind of War》中,有關187空降團士兵私自上前線的故事:

Before Arthur Busbey returned to the States on emergency leave—on the death of an infant child—with too many points to be returned again to FECOM, one incident occurred that he would never forget.

In the valley behind Heartbreak, where his company had now built fairly decent living bunkers for the winter, his patrols were just eating a hot meal at dusk before going in front of the ridge, down into the no man's land under enemy surveillance. He noticed a short soldier, unknown to him, trudging up the hill, a heavy pack on his back.

"Hey, soldier," he called, "come here."

      The man, just a kid, reported to him.

      "Where're you going, soldier?"

      "To the front lines."

      "What unit?"

      "Any unit, sir!"

"Well," Busbey told him, "if you go around that ridge line you will be in the gooks' front lines. What's your outfit?"

The young soldier told him the 187th Airborne.

"Now I know you're lying, kid. The outfit's in reserve in Japan."

But the young man was not lying. The 187th had made a practice jump near Pusan—and some men had immediately taken off for the front. The 187th— paratroops are a sharp but fragile tool, which, since they cannot be used and then put back into the bottle, are best reserved for special missions—had been out of action a long time, and these men wanted to fight. Any fight, anywhere, would do.

Busbey called Battalion. Battalion informed him he couldn't keep the young man, who was AWOL.

But before he was sent back to the rear, Busbey gave him a letter of acceptance to B of the 32nd Infantry, in case the para­trooper's CO. would release him.

Just before Arthur Busbey went home, in December 1951, he got a letter from another man in the 187th Airborne, wanting to know if this man could have a letter t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