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漫長的悲傷的舞會》

——談談馬克·斯特蘭德

（一）

有人在說著

一些事，關於陰影覆蓋著田野，關於 

事物怎樣消逝，一個人怎樣睡到天明 

以及清晨怎樣離去。 

­         ——節選自馬克·斯特蘭德《來自漫長的悲傷的舞會》

第一次知道馬克·斯特蘭德是讀他寫的《來自漫長的悲傷的舞會》。在讀到它的第一句時，我的心就被它觸動了，直到讀到它的最後一句，我的心一陣抽搐。它（他）給我帶來了一瞬間難言的幸福感。這首詩成為我最喜歡的詩歌之一，而斯特蘭德成為了我最喜歡的詩人之一。愛上一個詩人很多時候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情，它隻不過需要你在愛上他（她）的那一瞬間之前的一生的積累。直到現在，每過一段時間我就要找來這首詩重讀一下。（我很少被背詩。）

我沒有看過這首詩的原文。對於詩歌，如果譯作讓我喜歡，我就不會再去看原文。這樣做當然會有得有失，但人生就是有得有失的。而我又是一個不善於精確計算的人。一個人得到的再多，其實也不過就是一粒芝麻。我真心的感謝《來自漫長的悲傷的舞會》的譯者，他（或者她）給了我一粒金芝麻。偉大的詩人會給成千上萬的人，一代一代的人，每人手中放一粒金芝麻。當然，有時很多人手緊攥著不肯張開，那是因為他們手裏還攥著別的寶貝。這也沒有什麽。因為，同樣的，一個人一生裏也不會失去太多。

有時，一首讓我喜歡的詩會讓我想到很多。但更多的時候，我喜歡的詩卻讓我的頭腦中一片茫然，那也是一種幸福感，一種茫茫然的幸福，像個熱戀中的傻瓜，除了幸福什麽也想不出來了。不論哪種情況，對於我喜歡的詩，我總是不太願意詮釋。這並不是因為我沒有能力詮釋，而是源於我的愛情的背運的負麵經驗。因為，持續地分析你愛的女人，結果無一例外將是災難性的。分析毀滅女神。當然，這是開玩笑。我是說好的詩歌是經得起分析的。不願詮釋還有另一層出於美德的原因。它就是我的謙遜。我總擔心我寫的對詩的詮釋會比詩本身還要好，這樣一來，您就光讀我的詮釋而忽略了詩歌本身。當然，您認為我這樣說是在開玩笑，但恰恰相反，我是認真的。隻不過，盡管很多時候我能寫出比詩歌本身還精彩的詮釋，但仍然不能說清楚詩歌給我內心帶來的那種感受，有時候這種感受隻能用詩來有限地表達，（這就導致過我曾經犯下過抄襲的錯誤，）有時候那種感受卻連詩也說不清楚。這時，你的內心裏就會感到既美好又悵惘。那種感受隻有你自己知道。所以，讀到這您就知道我的內心有多混亂了，是詩讓我瘋了。所以，您還是別再讀我寫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了，你也快去讀讀詩吧！

（二）

這些皺紋不算什麽

這些白頭發不算什麽

……

我仍是那個母親

過去常常親吻的男孩。

歲月什麽也沒有改變。

         ——節選自馬克·斯特蘭德《擺脫死亡》

如果說，斯特蘭德的這首詩讓我印象深刻，那是因為它流露出詩人的一種對於死亡的絕望的情緒。他把這種絕望用一種詩意的方式表達出來了。“我對乳汁的熱愛/仍然無法抑製。/我被純真驅趕著。/我在床和椅子上/爬來爬去。/我不會死去。”沒有什麽比這些話更絕望了。從這一點來說，詩歌是幫助我們擺脫對死亡恐懼的一種方式。它撫慰我們的心靈。

從另一方麵來說，如果沒有對死亡的恐懼，就不會有詩歌了，甚至也不會有性生活。因此，死亡是有益的。它拯救著我們。它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可怕。它其實一直在試圖把我們帶離出貧乏和無味。

人應該過一種詩意的生活，它無關乎貧富貴賤。如果不能過上詩意的生活，那麽仍然可以選擇詩意的死去。無論出於什麽樣的原因，選擇死亡都是值得尊重的。它是一種終極的證明，人是自由的，而不是一塊任時光和生活蹂躪的肉體。因此。人可以是非凡的。

（三）

然後合上書本，仍然感覺到它好像

住在那片光裏，那個驟然而降的聲音的天堂。

         ——節選自馬克·斯特蘭德《月亮》

但是，即便是我最喜歡的詩人，他們的很多的詩歌，也是我所不能理解，不能喜歡的。這是一種正確的態度。因為，詩是，應該是，詩人生命中最深處的自言自語，是詩人生命裏最神秘的體驗。如果一個詩人所有的詩都可以被另一個人喜歡或者理解，那麽這個詩人的深度是不夠的。當然，也可能是你的原因。你糊裏糊塗地愛上了一個詩人。我的這種超然的冷靜，不僅使我享受到那詩歌之美，還把這麽美擴展到了更廣闊的區域裏，使詩歌於我保持一種神秘感，讓我意識到那些我所不能理解與欣賞的詩是屬於另一個世界。而那裏我今生注定與之無緣。但這也沒有什麽。因為，在我的世界裏已經有足夠多的美好的事情了。這裏有詩歌，有美食，有愛過我的男人和女人們。有時，我甚至會想，我真是生逢其時，死而無憾了。

立

2015/8/12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