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皮火車的記憶
文章來源: 杜鵑盛開2024-06-14 07:07:45

跟風鹿蔥和水星兄的綠皮火車的回憶文章,他們的回憶文章讀起來精彩至極,驚心動魄。我也寫了我的綠皮火車記憶。沒有什麽特別驚險經曆,平淡的很。在2019年底,又再次體驗了一次。

於我,綠皮火車的記憶離不開對爸爸的回憶,正值一年一度的父親節,提前祝福天下的父親們父親節快樂!

 

綠皮火車的記憶

記憶裏第一次看見綠皮火車,是送別從河北石家莊回來探親的二姨。臨行前,全家老少聚集在姥姥家。那時姥姥姥爺皆已過世,但我們依舊習慣把那座小院稱作姥姥家。大包小包的行李綁在自行車的前梁後座。大人們流著淚依依惜別。一行人走出小巷,兵分兩路。大舅和表哥騎自行車載著二姨和行李,左拐去火車站。舅媽、姨姨們帶著一眾小孩子,目送他們遠去後,右轉沿著東大街浩浩蕩蕩出了東城門,站在一處高地上等待。

遠方傳來轟隆隆的巨響,姨姨緊緊拽住我的手,嗬斥著火車來了,不許亂跑。隻見大家都麵向一個方向觀望。我不明就裏也側身探頭,突然看見拐彎處出現一個龐然大物,冒著白煙嘶吼著疾駛而來。原來這就是火車啊!五車廂,五車廂,表姐們指著火車嚷嚷著。看見二姨坐在窗邊,用力朝我們揮手。火車車輪有節奏地碾過鐵軌,呼嘯而過,二姨的身影漸漸模糊。眾人的身體整齊劃一順時針方向轉動180度,不停揮手目送火車漸漸駛出視線,天邊留下一團白色煙霧。空曠的東城門外回歸寂靜。大姨擦擦眼淚,長歎一聲說 “下一次回來不知又到啥時候了。” 一片唏噓,一行人默然無語離開。心裏一直納悶為何我們要反其道而行。長大些後,才明白了其中緣由。原來姥姥家靠近東城門,火車站則在城北外,相距較遠,交通不便。但是火車會經過東城門外。於是便出現成群結隊站在鐵道旁揮手送別的那一幕場景。

第一次坐綠皮火車,是1975年的春節,那年我就讀小學四年級。大年初三或者初四,住在大同的伯伯家的堂姐來到我家。住了幾天離開之際,邀我同行。伯伯家的大堂哥當時是鐵路警察,女朋友是太原北京線的臥鋪車廂乘務員。家人可以免費乘坐火車,運氣好的話,還可以享用未售出的臥鋪。

那天晚上,爸爸把我和堂姐送到火車站。上車後,我和堂姐坐在為乘務員提供的位子上休息。燈光昏暗,火車在黑暗中急速行駛。夜深了,昏昏欲睡。堂姐把我叫醒領到一個臥鋪前,指著中間一層讓我上去睡覺。第一次仰頭看著高高的床鋪,嚇得死活不敢爬,最後被連哄帶騙扶著推上去。

火車載我第一次遠離父母。兩三天後,便開始想家了。怎奈大堂嫂那段時間休假,又不放心把我交由其他乘務員。一直住到學校開學前兩天才起程。我一再央求寧肯趴在椅子上,也絕不爬臥鋪。幸運地這次有下鋪。第二天天光熹微,火車停靠,一開車廂門,就看到了爸爸。

開始頻繁坐火車是在讀大學後。幾乎每隔兩三個星期都要回家一次。有時運氣好趕上快車,中途隻停一次。大多時候為慢車,逢站必停,本來不到兩小時的旅途硬生生拉長到三四個小時。冬季寒冷,北風呼嘯,乘客上上下下擠來擠去,倒也不覺得冷。天熱時最難熬。即使開著窗,依然熱氣蒸騰,充斥著汗味腳臭味。每到一站,最是熱鬧,上下車的乘客擠成一團。拚力擠上車的乘客又被下車的一波人帶下去,最後不得已從車窗爬進來,氣的罵罵咧咧。沿途小販在車廂外的叫賣聲、吆喝聲,旅客的吵架聲,孩子們的哭鬧聲,裝在籠子裏雞鴨鵝的叫聲,此起彼伏。彼時很是有些嫌棄如此市井瑣碎,時隔多年回憶此情此景,竟變成無法忘卻的美好回憶。基本無座,一路站著回家。旅途顛簸,風塵仆仆,耗時費力,但是為了回家,為了吃幾頓爸爸做的飯菜,終是樂此不疲。

大學畢業後在北京工作,那時升級乘坐臥鋪。往返北京太原的快車,晚上十一點左右開車,第二天黎明到站。那些年裏,綠皮火車穿梭在故鄉和北京之間。一次次載我回到故鄉,又離開故鄉。每一次,一下火車,爸爸總是笑嗬嗬地站在那裏,迎接回家的我。年複一年,直至我出國。時光過去了很多年,綠皮火車被遺忘在歲月的風沙裏。

直至十二年前的那個四月天,再一次登上這趟列車。飛行十幾個小時抵達北京,疲乏至極。一上火車,困意滾滾襲來,一覺睡到音樂響起。隻是這次,站在車廂外迎接我的不再是爸爸。彼時的爸爸纏綿病榻。一個月後,再次乘坐這列火車踏上返程。不久,爸爸撒手人寰。此次行程成為生命裏的定格,一次訣別之旅。從此人間再無爸爸的微笑和身影。“以後不會再坐這列火車了。”如此一想,淚濕衣襟。

2019年深秋回國探親,預定12月16日的飛機返美。15日黃昏抵達太原,準備第二天清晨飛往北京。到了晚上,突然收到國航短信,航班因暴風雪取消。心裏竊喜,又可回家多住幾天。

高速封路,決定改坐火車。一查最早的火車居然是一列慢車,坐票已售罄。當即決定買站票回家。妹夫歉意地說公路最早後天才會開通,邀我多住兩天。我又何嚐不想呢,曾在這裏度過青春飛揚的年華歲月。“慢車條件差,時間長,一站幾個小時太辛苦”。妹妹建議買坐票晚上到家。但我歸家心切,想多陪陪風燭殘年的媽媽。也想順勢來一次率性隨意的懷舊之旅。天賜良機,上帝的挽留和恩典,在家多滯留了一個星期。回美後不久,全球疫情爆發。再次回國已是四年之後。

登上綠皮火車,恍如穿越時光隧道。擁擠的車廂,嘈雜的人群,時髦的行李箱,買菜的塑料袋,各式包裹,肩扛手拉,擠擠攘攘,熟悉的煙火氣息撲麵而來。汽笛長鳴,火車緩緩駛出太原站。聳入雲端的高樓大廈,四通八達的立交橋,繁華熱鬧的街道,陌生而疏離,便也不再留戀。駛離市區後,途徑一大片居民樓,應該是太鋼的宿舍區。記得那時陽台上衣裙飄飄,人影幢幢。主婦煎炸烹煮,老人灑水澆花。此時卻破舊衰敗,門窗斑駁,仔細觀察,似已空置。正自感歎,忽見一陽台上晾曬的紅色衣裙,幾盆綠植鬱鬱蔥蔥,為灰暗的樓群平添幾分色彩,頓然間充滿了生機。終於看到了一點舊時模樣,也算不虛此行。火車依序停靠在每一個小站。站台上依舊有小商販在賣茶葉蛋,吆喝聲一成不變,隻是從原先的五分錢一變成了一元錢。時光過去了很多年,改變了許多,又仿佛什麽也沒有改變。一時間,時光交錯,我竟恍然。

火車慢吞吞、咣當當,轟轟隆隆,氣勢磅礴地行駛在曠野鄉村。旁邊的景物緩緩印入眼簾,又緩緩退後。鄉村小道,花草樹木,小溪流水,農田房舍:還有騎車的男人和女人,奔跑的孩童,農家小院屋頂上的煙仝裏冒出的縷縷炊煙,火車啟動後的轟鳴,停靠時的節奏,呼嘯而過的風聲,夾雜著清脆的“買茶葉蛋嘍”的叫賣聲,一如從前。壯闊的黃土地,淳樸的三晉民風,鄉音濃鬱嘈雜鬧嚷的市井煙火,多年以後,也從來未曾改變。

那天的綠皮火車

 

行李架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