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戀舊的人。當然，也是一個實用主義者。

因為戀舊，一隻笊籬用了二十幾年也舍不得丟掉。因為實用，在陸陸續續地買了新的笊籬、漏勺之後，依然讓那隻辛苦工作了幾十年的光澤全無、幾近破損、老態龍鍾的笊籬履行著平日裏撈麵、盛菜、控水、裝半成品食物的繁重任務。而把那幾隻新生代的中國笊籬、外國笊籬統統束之高閣，讓它們常年處於歇班狀態。因為，它們雖然看上去鋥光瓦亮、光鮮亮麗、形象可人，但還真不如老笊籬好用。

說起和老笊籬的結緣，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時的我們幾乎一無所有，一切都是從零開始。租了學校的學生公寓房子，裏麵除了簡單的家具和冰箱、爐灶以外，其它一切鍋碗瓢盆都要自己想辦法。在當時，買，是最不可能的辦法。可是，不買，又怎麽能在極短的時間裏搞到廚房裏所需要的一切炊具呢？

先生早我半年出來，帶的都是一年四季的衣服。他出國的計劃是之前就早已經安排好了的：舍去國內的博士不念，考取美國博士就是為了出國“鍍金”去的----當時非常時髦的名詞。念完博士回來就可以在學校裏當個他那時夢寐以求的教授，這一輩子就算功成名就了。當時根本就沒想到這一走就竟然永不回頭了。

半年後，我帶著不滿三歲的兒子和兩隻同樣裝滿了四季衣服的大箱子漂洋過海去找他了。和他隻帶衣服不帶別的做法不同的是，我的箱子裏還帶了一把菜刀和一隻小鋁鍋。

小鋁鍋雖然早就不用了，但還一直被我保留著。看見它，就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因為，從此我們就是一個完整的“家”了，一個人吃飽了一家子不餓的日子終是一去不複返了。

小鍋太過於小，況且鍋底很薄，好歹煮碗稀飯還能湊合，做別的就有些趕著鴨子上架過於牽強。正在不知所措、愁眉不展的時候，聽學生村裏的老住戶介紹，說村裏有個教會開辦的慈善捐贈機構，專門為留學生家庭提供免費二手家用的小零小碎，裏麵有不少廚房用具，都挺好用的。這真是天大的喜訊。長那麽大，那還是頭一次聽說有不要錢白給的東西，而且還是各家各戶自願捐出來的。

興高采烈的去了可以免費領取物品的地方。記得是兩間不大的屋子，裏麵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家居用品，其中有不少都是廚房用具。估計是因為許多人都沒有現成的炊具可用，故而教會側重讓美國人多捐做飯的傢夥什的原因所致。

左看右看，挑中了幾隻盤子、一隻外表結實的鍋和一把類似國內漏勺的笊籬。有了這三樣東西，再加上那把菜刀、那隻小鍋和幾把國內帶來的不鏽鋼勺子，我們被餓死的幾率就幾乎微乎其微了。事實上，在剛開始的幾個月裏，我們三個人一個星期的夥食費還不如現如今我一個星期買的幾斤醜橘貴。回想過去，真的是很感歎我們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勇氣、毅力與堅韌。

自從有了大笊籬和大鍋，我們家不知吃了多少頓的餃子和麵條。因為，對於那時的我們來說，吃餃子和撈麵條是最省錢的飯食。包餃子隻用一包豬肉餡和一棵生菜外加幾包從亞洲店買回來的餃子皮即可；炸醬麵也隻需一點肉餡、一盒麵醬、一棵生菜外加一盒幹麵條就能撈幾碗。那一笊籬下去，一個盤子裝不下一笊籬的餃子，一隻小碗盛不了半笊籬的麵條，看著真實惠。

後來，我們離開了學校，又幾次搬家，卻始終把當初那幾樣舊的廚房用品帶在身邊。

那隻笊籬，在我們用它之前肯定已經經曆過不少年的廚房歲月。它到底為幾家人服務過？不得而知。隻知道它跟著我們又是二十幾年。它的外表早已不再靚麗，鏤空處的鋁條已經薄得不能再薄，一捅即破，把手處也已經出現了細微的斷裂痕跡，曾經拋光的表麵也已經發黑發暗。但是，我就是一直把它保留在家裏舍不得丟掉。。。直到這個周末。

O()︿︶)o 唉。

和這些養尊處優的同類比起來，它的經曆可謂曲折多變、辛苦操勞。它就是一隻平凡人家的笊籬，沒有進博物館的資格。老舊殘破之後的命運就是被主人扔進了可回收物品垃圾箱。它的一生將在垃圾場的回收履帶上走到盡頭。雖然，我最終還是“拋棄”了它。但是，它帶給我們的快樂與享受；便利與簡潔我會永世不忘。

現在，二十幾年前我隨手拈來的那三樣廚房用品中的笊籬終於退出曆史舞台了。可那隻厚重的鍋還在。

看那樣子，它也有幾十歲的年齡了，可它始終是我家用來和麵的麵盆。有了它，不用擔心和好的麵會變得幹燥，不用專門費心在麵團上覆蓋保鮮膜或者潮濕的薄布，那隻蓋子就是最好的保護麵團的利器。隻是，它的兩隻手柄已經開始鬆動了。

我家現在有各種各樣的鍋三十隻，被我用壞、燒壞扔掉的鍋也累計有十幾隻了，可我就是舍不得扔掉這隻同樣陪了我們二十幾年的二手鍋。我對它是有感情的。它還健壯，不會像笊籬那樣最終禁不住勞累而殘破不堪。我要留著它，讓它陪我走我後半輩子的人生之路。

那幾隻盤子也還在，雖然隻是靜靜地躺在碗櫥裏沒有任務可以承擔。

按說，我很可以早就把它們統統送進goodwill，就像我每年都會往那裏送幾件舊衣服一樣的自如，就像我們當年接收別人贈與的二手用品那樣把它們再反贈給需要它們的人。可是，我不能。因為我是一個戀舊的人。它們代表了我們在特定的曆史時期下的一段令人回味的特殊經曆，是我們值得驕傲的人生閱曆與資本。

永別了，我的笊籬。

始終如一的愛你們，我的二手老鍋和盤子們。

人的一生不一定因為貧窮而頹廢；人的一生很可能因為重情而多彩。

作者：spot3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