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無邊（上）

又下起了細雨，到達車站準備乘火車下班回家，看了看表，還有足夠的時間，把頭發理了吧。理發店在中國城邊上，離車站走過去不到五分鍾，雨天理發的人應該少，快步走著，初夏的雨絲，竟也如此纏綿陰柔，揮之不去，又有一點清涼。

推門，鄧麗君甜甜的歌聲撲麵，老舊的理發店，多少年了，永遠放些老歌。披上理發外套，還沒來得及與師傅聊，電話鈴響了，在甜甜的歌聲中有些刺耳。接聽，是醫生熟悉的聲音，上周五剛做的MRI, 今天才周一就打電話給我，不是什麽好事。醫生是位在美國長大的華裔，從他那平靜的語氣，我能猜度他現在的表情，應該是完全沒有表情，盡管他是個很敬業的醫生，不知道他在宣布每一個病人命運時刻時，是否都那樣語氣平穩，平靜得像在自語，一種音頻，一個語速。“上次超聲波不確定的囊狀物，幾個月以後，MRI上顯示增大了許多，我們懷疑....但不還確信，需要手術取樣，做病理分析，你看能不能....”

“甜蜜蜜，你笑的多甜蜜，好像花兒開在春風裏，開在春風裏...”理發師傅一邊專情地小聲跟唱，一邊等我說完電話。對，就是這歌聲，1980年，姐姐上了大學，我小學五年級，家裏為她買了稀罕的單卡錄音機，放假回來，一遍又一遍地放著鄧麗君，聲音是那麽柔美。也是那年，媽媽得到癌症確診的消息，那晚，大人們在屋內商討治療方案，我一個人走出房門，走進漆黑的院子，淚流如雨...

如何對女兒說？現在還是以後？命，我不知道，是否這一天真的到了，是否會與母親殊途同歸，可憐的媽媽，至少我比她多賺了幾年好日子，至少女兒快要上大學了，至少現在還不確診...有趣的是，多少年後我在美國公司參加研發並批準上市的第一個新藥，竟然是針對母親那小病種癌症的，療效很好，可惜她沒有等到這天。而我的這一生，算算不長，但好像己“死”過幾回了，說不定這次能挺過去，為自己，為這個家，為女兒...

“怎麽樣？”師傅擺弄著他的作品。我點點頭，卻擠不出半點笑容來表達我的謝意，嗯，這些都不再重要了，我還能再為家做些什麽？噢，醫生說了讓我等到下月中，我的歐洲旅行回來再做取樣。我真的慶幸我安排了這次旅行，全家的，和妻子女兒的，也許這是最後一次，我要好好盡興，仔細相陪，多多交流。然後還有好多事要做，好多好多，必須去做，不能就這樣成了相框裏的人....

跨出理發店，看看手表，到點該上火車了，人生萬事都有個時間點，唯有疾病死亡例外。

疾行，水從臉頰上滴下來，不是淚，是雨，無邊的雨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