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我在上海的機場等著轉機的空隙,給爸爸打了個電話,“爸,我想跟您說件事。” 爸爸哼了一聲,“說吧,你能有什麽事!” 我深深吸了口氣,“爸,我一會兒到辛夷爺爺那兒去,我想…我想去求親,您看…您看…”我的心裏有幾分忐忑,求親這事對我可是開天辟地頭一回,還真沒經驗!不知道參謀長能不能給指點指點! 爸爸頓了頓,“你準備怎麽跟人家爺爺說啊?” 我這不是不知道才打電話的嗎?“我…那個…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 爸爸嗯了一聲,“你記住,甜言蜜語沒有用,你要明明白白地告訴人家爺爺,人家辛辛苦苦捧在手心裏養大的姑娘,你會更加珍惜!”爸爸歎了口氣,“我們家已經辜負那孩子一回了,你可千萬不能委屈了人家姑娘!” 我重重地點點頭,“我知道了,爸爸,謝謝您!等我的好消息吧!” 爸爸笑了,“你還知道跟我說謝謝,長進了!” 唉!別管參謀長說什麽,全當表揚我吧! 我把地址告訴出租車司機的時候,司機點點頭,“哦,知道!是老校長家!” 下車的時候,司機說,“麻煩你替我給老校長拜個年,今天我要幹活就不進去了!” 院門上貼著嶄新的對聯“梅開春燦爛,竹報歲平安” 站在院門口,都能聽見屋裏傳來的喧囂,說話聲,音樂聲,就是沒聽見她的聲音。 一進院子,沁人的香氣撲鼻而來,是早開的梅花,花樹上掛著點點紅燈。院子的一角是茂盛的竹子,暈黃的光影中韻味獨特。 屋裏坐滿了人,正中是位須發皆白,腰板筆挺的老人,我見過照片,正是她爺爺。 門口抽煙的男子看了我一眼,“來得這麽晚啊,酒都沒了,等會吧!” 我放下行李,在門口坐下,“辛夷呢?怎麽沒看見她?” 抽煙的男子指指門外,“她去我媽媽那拿酒了,一會兒就回來,怎麽,你是來找她的?” 我點點頭。 抽煙的男子大聲喊,“老校長,他來找小囡!” 屋裏太吵了,抽煙的男子走到爺爺身邊,低聲說了幾句,爺爺站起來,抽煙的男子使勁揮揮手,屋裏安靜下來。 “你來找小囡?”爺爺笑眯眯的。 我站起來,“爺爺,過年好,我姓耿,來找辛夷。” 爺爺點點頭,“噢!你姓耿…小囡不在,你去廚房幫她洗碗吧!” 她們家就是這麽對客人的?讓遠道來求親的直接去廚房洗碗?我站起來,“好的,爺爺!我去廚房等她!” 屋裏立刻又恢複了原先的喧鬧,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抽煙的男子走回來,好心地提醒我,“知道廚房在哪兒嗎?” 我笑笑,“剛才進來的時候看見了!” 抽煙的男子笑著拍拍我肩膀,“今天來的人多,辛苦了!” 我來到廚房,脫下外套放在椅子上,找到圍裙帶上,看著水池裏滿滿的碗,歎了口氣:我怎麽到哪兒都是洗碗的命! 嘩嘩的水聲中,喧囂聲依舊,她是去拿酒還是去釀酒? 喧囂聲中,隱隱的爆竹聲傳來,她是去釀酒還是去收麥子? 爆竹聲時密時疏,她是去收麥子還是去買種子?也不知道帶錢了沒有? 身後傳來卡塔一聲,我回過頭,北京城著名的辛夷大律師穿戴得像個鄉下的打工妹,放下滿滿一背簍的酒,我忍住笑,“辛夷,我回來陪你過年!” 她擠到我身邊洗手,“吃飯了嗎?” 我實話實說,“我吃過午飯了!” 她哼了一聲,“活該!誰讓你這麽晚才來!”手腳麻利地點火,燒水。從門後大大的盆裏撈了一條活蹦亂跳的魚,眨眼間刮鱗,開膛,清洗,入鍋時魚還在掙紮。 我目瞪口呆,“你不用開出租車,開個飯館就可以了!” 她打開冰箱,取出一盤包好的餃子,放進煎鍋,“我就雇你當夥計洗碗!” 我從身後摟住她,“你付我多少工錢啊?老板娘?” 她撲哧笑了,“包吃包住,沒工錢!” 我轉過她的身體,目不轉睛,“沒工錢,我還是先吃了再說!” 我正在貪吃,咚咚的敲門聲打斷了我們,是那個抽煙的男子,笑眯眯的,“小囡,我來拿酒!” 他提起背簍,好心地提醒我們,“餃子要糊了!”順便貼心地替我們掩上門。 餃子沒糊!魚蒸得正合適!是我這輩子吃過的最鮮美的魚! 第二天清晨,我被嘰嘰喳喳的鳥叫聲吵醒。 院子裏爺爺在打拳,閃轉騰挪,身姿矯健,一點兒不像八十多歲的老人。 她在收拾院子,身後竹葉婆娑起舞。 早飯我喝了兩碗粥,吃了三塊煎年糕,兩個煮雞蛋。 爺爺放下筷子,“小夥子,吃飽了沒有?”見我點頭,“吃飽了就幫小囡收拾薔薇。” 我和她剪掉枯枝,收拾敗葉,加固架子,隻為下一個更絢爛的花季! 午飯她又做了清蒸魚,在爺爺的注視下,我吃了兩條魚,洗幹淨所有的碗。 下午等爺爺睡了,她拉著我的手出門看看小鎮。 小鎮真小,就幾條街,我們聊著天就走完了,一路上她不停地和人打著招呼,人們好奇地打量著我這個外鄉人,就像看她領著的一隻寵物。 我跟著她,看她上過的學校,遊過泳的小河,摘過果子的大樹,打過架的公園,吵過嘴的小橋,賣魚的大嫂(應該是老奶奶了),她在小鎮的生活如一幅多彩的畫卷徐徐在我眼前展現。 我倆剛做好晚飯,昨天抽煙的男子站在大門口,“小囡,過來幫我看看這幾份合同,過完年就要簽的!” 她哎了一聲,連圍裙都沒脫,扔下我就走了,這裏真是民風淳樸,對誰都不見外啊! 我給爺爺倒了滿滿的一杯酒,“爺爺,我先敬您一杯!過年好!” 爺爺喝了一口,“你們北方人喝得慣這種米酒嗎?” 我喝幹了酒,“其實我媽媽的老家離這裏不遠,我算是半個南方人吧!” 爺爺點點頭,“看你這大個子,你爸爸是北方人吧?” 我吃了口魚,“我爸爸是山東人。” 爺爺仔細地打量我,“嗯!山東人不錯,實在,厚道!” 我又給爺爺倒滿了酒,“來,爺爺,我再敬您一杯,祝您身體健康!” 爺爺隻抿了一口,“這酒是隔壁羅嬸嬸自己釀的,喝著平淡,後勁大!” 我又喝幹了,“爺爺,這是我頭一次和您喝酒,我幹了!” 爺爺放下筷子,“小夥子,昨天你一進門,我就讓你到廚房洗碗,你有沒有想法?” 想法當然有,我放下酒杯,“我應該年前和辛夷一起來的,可實在有事脫不開身,這才來晚了!您讓我洗碗也沒什麽,反正到哪兒我都是洗碗,習慣了!” 爺爺搖搖頭,“你說你姓耿,你是不是三年前就該來,你來晚了這麽久,我才一進門就讓你去洗碗。” 原來如此,我心底深深地歎了口氣,“對不起,爺爺。三年前應該來的是我大哥。”我看著爺爺平靜的麵孔,“我大哥是個非常優秀的飛行員,三年前,他應該是和辛夷說好了要來看您,可是,可是…他在訓練中出了事故,來不了了…” 爺爺嘴角微微抖動,目光散亂,“唉!小囡這孩子!” 我挺直了脊背,“爺爺,我和辛夷認識也有五年了,我一直…一直挺喜歡她,我這次來看您,就是想求您同意我們兩個人在一起。” 爺爺看向我,“對不起,小夥子,你不會怪爺爺吧!” 我笑著搖搖頭,“來之前,我爸爸說了,我們家已經辜負辛夷一次了,讓我千萬別委屈了她!” 爺爺喝了一口酒,“你爸爸這麽說?” 我趁熱打鐵,“我爸爸還說,如果我敢不聽辛夷的話,讓他知道了,就拿皮帶抽我!” 爺爺苦笑了一下,“看來你爸爸跟我一樣,也是個脾氣急的,脾氣急可不好。” 我依舊給爺爺倒滿了酒,“您要是願意,還是當麵和他說吧,也許您說了,他會聽的!” 爺爺看穿了我,“看來你今天是讓我非同意不可了!” 我一口喝幹了酒,趁著酒勁,“爺爺,您也看見了,我會做飯,愛洗碗,能幹活,還聽辛夷的話,您就同意了吧!” 爺爺沉默了一會兒,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才聽他開口,“小夥子,我跟你說件事,小囡可能沒告訴你。”爺爺不會要告訴我她還在小鎮有個指腹為婚的上門女婿吧!“我和小囡其實沒有血緣關係,她爸爸是我收養的孩子。她爸爸在北京出事以後,她媽媽也去了北京,從此下落不明。我希望小囡能在小鎮一直陪著我,我在小鎮住了五十多年了,早就把這裏當成家鄉了。可有一天,小囡跟學校的老師學了一首歌,我愛北京天安門,她跟我說,爺爺,我也想去看看天安門長什麽樣,可以嗎?我一夜沒睡,之後開始找她在北京的外婆,找到之後,我去北京見了她外婆。她外婆獨自一人撫養大了小囡的媽媽,因為失去了獨生女兒,精神有點不正常,聽說了她的消息,非要我把小囡還給她。我舍不得小囡,可她外婆說了一句話,讓我下定了決心,她外婆說,你們那裏考大學要比我們北京多100多分,你想讓我的外孫女在那個小地方吃一輩子的苦嗎?” 我歎了口氣,“辛夷告訴我,在小鎮住的日子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 爺爺喝了口酒,“我這一輩子做了很多後悔事,晚年最後悔的就是不應該放小囡去北京。”爺爺看著門外的梅花,“我知道她在北京一定吃了不少的苦,可這孩子從來不說,每次回來都說讓我高興的事,今天你來,我才知道這幾年她瘦成這樣是因為什麽。小夥子,人一輩子誰也不能保證不做錯事,最可怕的就是做了讓自己後悔一輩子的事。” 我站起來,誠心誠意,“爺爺,謝謝您告訴我這些,其實我也做過不少錯事,包括對辛夷。但是我向您保證,我這輩子最不會後悔的事就是今天來求你,求您同意讓我和辛夷在一起,我也一定不會讓辛夷後悔這輩子和我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