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 相信未來
文章來源: 多倫多的秋天2006-03-02 18:05:03
將一張照片揣進懷裏
騎上馬,四海遊曆
走吧,把思念打上死結
在一個晴朗的日子
葬在向陽的高地

那個夏天我去了西班牙和西藏。在安達露琪亞永遠湛藍澄碧的天空下,在塞維亞和格蘭納達之間廣袤而荒漠的曠野,心靈似乎找到了皈依;那個流浪者的首都,就象是我闊別已久的家園。我象《煉金術士》中的牧羊少年一樣,思索並尋找著自己的傳說。我和熱情而狡黠的吉普賽人交上了朋友。在塵土飛揚的路邊,在烈日下,在橄欖樹蔭裏,我和他們一起席地而坐,用他們不熟悉的英語以及我不熟悉的西班牙語,調動全身的動作,交流著我們各自的人生經曆與悲歡。看著他們粗糙的手在吉他上彈撥,聽他們用自己的語言唱我從未聽過的歌謠,然後拿過他們的樂器,用我久已生疏的手指,笨拙地彈唱自己的心聲,我試圖讓我的歌聲,也溶入他們流雲一般的自由和憂傷。我也曾坐在他們中間,目瞪口呆地看激烈狂放的弗拉門戈舞。此前我從不知道,一種舞蹈竟然可以如此強烈地展示生命的張力,真如猝然迸發的火山;我從那舞姿中體會到靈魂深處壓抑著的痛楚,讓人震懾得全身顫栗。

而在西藏,我經曆了未曾料及的艱險和磨練,也遇到了許多可歌可泣的人與事。那裏觸手可及的天空,那些連綿不絕的雪峰,開闊了我的眼界,撫慰著我的心懷。在那塊離天最近的聖土,在那片生存環境最嚴苛的高原上,我體會到個人的渺小,和個人情感之輕如鴻毛。在那些隻身跋涉的日子裏,有時候一天都難得遇到幾個人,與己相伴的是永遠看不盡的皚皚雪山,永無止息的風。沒有人認識我,沒有人知道我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也沒有人知道我的歡樂和憂傷。在那裏,我沒有了曆史,也不想未來,自我成為一段空白。

這個夏天漫長而艱苦的旅程是心靈的一次洗禮,也是戰勝自我的一個過程。幾經掙紮,我終於找回原有的平衡,能夠平靜地麵對那一件事情,也坦然地麵對自己。我以為,從此這就是一樁往事,我們匆匆走過,不再聞問。然則世事難料,誠如諸葛亮的感歎:夫難平者,事也!

但凡這世上的情事,最不可開解的是傻子碰到傻子,或是人精碰到人精,就有了一個推己及人。人精碰到人精就是算計,處處設防,機關用盡。傻子和傻子碰到一起,便就互相感恩憐惜,時刻想著對方的好處,也體憫著對方的苦衷,彼此都有一份報答的心思,總是想,我這麽一個微不足道的人,人家卻這麽愛惜嗬護,我總要對他更好,才對得起這一份情份,也不至於辜負了那麽好的一個人。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離合就難了,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留也不是,去也不是,雙方都懷了一腔婦人之仁,進退總是失據,去留都無是處,於是也隻能相顧無言,無所作為,隻由了思念在歲月中流浪,歲月在無為中蹉跎,而心情,卻在蹉跎中一步步成灰。

。。。。。。


四年前的今天,一個口水帖天外飛來,由此改變了我的生活。為此我選擇了這個特殊的日子結束這個係列,來紀念那一段風流雲散的往昔。這其中有多少離奇迷幻,多少婉轉曲折,又有多少心靈的拷問和靈魂的追索。後來發生的很多事情,我不能肯定做的是否正確—那應該由別人去判定,但我知道我做了自己希望做的事情。是時候了,我告訴自己,青春的戲劇已經落幕,人生的故事已經講完,我必須撐出我的船去。前方的路還很長,未來的事還很多,許多事情未及做,許多願望還等待著去完成,由不得我一再流連回顧。我將繼續我的旅程,也將繼續我的尋找,而這一段往事,我將把它放進一個詩的籃子裏,置放在最隱秘的一個祭壇,以我的心靈來守護它。印度詩哲泰戈爾曾經說,我想假如在來生,當我們在那遙遠的世界上行走時,能再相逢的話,我將無限驚奇的停下步來。我將看見那雙烏黑的眼睛,在那時候已變成晨星,但是我也將察覺出他們曾經屬於前世一個渺不可憶的夜空。我知道,在漫長的人生旅途上,我們的軌跡還會在一個不可知的未來再次交匯。那個時候,我還能不能認出她眼中的晨星呢?

旅居法國的捷克作家米蘭。昆德拉曾經把人分成四類。第一類人渴望無數陌生的眼睛,也即公眾的注視。例如歌手、演員、政客、等等,他們總是期望得到盡量多人的承認。第二類人需要很多熟悉的目光,時常注視著他們。熱衷聚會、沙龍的人即屬於此類。第三類人需要生活在他們所愛之人時時刻刻的注視之下。第四類人是白日夢者,他們渴望的是遠方的眼睛。我不知道那雙眼睛現在何方,也不知道那目光是否還會偶爾投注在我身前的方寸之地,我甚至不知道那眼中的清澈明亮是否已經被歲月拂上陰翳。但我願在一個未知的日子裏,因為一個偶然,那雙眼睛看到我寫下的心情,也看到我心走過的曆程。盡管一路上曾發生過不快,我時而也感不耐,然而回首看去,心裏麵有一份長久的歉懷,也有長久的感恩。那個上天派來的女孩兒,曾經是照亮過我的人生的,那深情而熱切的目光,溫暖過我。

許多年前還在我的孩提時代,中國的一位知青詩人食指寫下如下詩句:

當蜘蛛網無情地查封了我的爐台
當灰燼的餘煙歎息著貧困的悲哀
當我的紫葡萄化為深秋的露水
當我的鮮花依偎在別人的情懷
我依然固執地鋪平失望的灰燼
用美麗的雪花, 用孩子的筆體寫下:
相信未來

我相信未來。因為我渴望看到地平線外的原野,因為我向往無垠的夜空中眼睛一般的星星,因為我喜歡樹熊溫馴的眼睛,因為我喜歡孩子筆體寫下的純真。也因為我認為人的生活,必要有憧憬和夢想,也需要美感和詩情。生活在真實中,卡夫卡如是說;所有這些東西,是我眼中真實世界必不可少的構成部分。生活在真實中,則必要麵對心靈的渴望,跟隨心靈的召喚。

站在未來的地平線上回顧過去,是一種五內雜陳、感慨萬千的感受,那來時的路既朦朧又清晰,讓人油然升起一股淡淡的惆悵,不知道是甜蜜還是感傷。這就好像在一個淡淡陽光下的午後,一個人肅立在寂靜而幽深的甬道一端,像一尊塑像,一動不動地看進路的深處,很遠的地方。太陽透過葡萄架上的縫隙,投下幾縷柔柔的光柱,昆蟲在那光中遊動,翅翼上反射出明亮的光點。那路的盡頭,有一尊端雅的背影,嫋嫋婷婷像一尾遊魚,慢慢地消失在令人迷醉的光斑裏。風不舉,衣襟也不曾飄動。靜極了,仿佛整個世界都已停滯,靜得連聽到自己的心跳,五髒六腑也都變得透明,看得清清楚楚的。

我在模模糊糊看到那一個身影的時候,想起來要寫一個故事,而我的懷念,也隨著年關的來臨而愈加深重。我寫了自己上網遇到的一件事,寫了我遇到的幾個人。我的故事到這裏已經講完。十年磨劍,四載上網,萬水千山行遍。撫今追昔,感慨不已:舊日歡情,不啻臨川四夢;往昔意氣,俱成滄海一笑。感歎:六弦琴上,舊歡如夢;子夜歌中,款曲難言。正是:雲破月來花弄影,誰知那時寂寞心!

可不是,一轉眼都四年了,我悲喜交集地看著遠方的地平線,對自己說:你該走了。。。。。。

到此,我的話已經說完,我的歌也已經結束。飛鳥掠過天空不留痕跡,旅人對走過的路不會忘記。那麽讓我摘抄海子的一段詩行,在這個屬於我的特殊日子,為所有讀到這段回憶的朋友,也為所有萍水相逢的人們,祝福:

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為你祝福
願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
願你有情人終成眷屬
願你在塵世獲得幸福
我也願麵朝大海,春暖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