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別,別結巴
文章來源: 托寶貓2013-10-12 05:43:28


老鼐父女倆進屋的時候,我正在喃喃咒罵。

我罵的是:@&#^$%@£#&@£#@&#^$%@&#^$&@£#%&!

翻譯成漢語是:這些天殺的土豆,怎麽這麽不經煮,隨便煮煮就裂開,就TM沒有一個不裂開的!

老鼐說:喲,今天講母語啊?

我對兩人說:@&#^$%&£#。

他們很配合地故作聽懂狀,去洗手了。

時不時要來這麽一出,以安慰我身體裏藏著的那隻不受教化的小獸。

聽說女人生孩子痛極的時候,會本能地用母語大叫。可我最痛的時候也沒有用母語,連漢語都沒用,而是很入鄉隨俗地說:J'ai mal !

但我做飯的時候會時不時冒出母語來,比如叫人洗手吃飯,比如頓足大歎“慘了慘了,全都燒糊了!” 為什麽這樣?我也說不清楚。也許是因為記憶中母親做飯的場景會在那一刻浮現出來,於是我恍惚間就與母親合二為一。

我問老鼐:你自言自語的時候,會不會用別的語言?比如德語、拉丁語什麽的?

老鼐說:我不自言自語!我情緒平衡、心理健康。你以為我跟你一樣神經啊?

我發覺在交流過程中,總是語言能力強的那一方遷就語言能力弱的那一方。這其實很不公平,但這是最快捷的方法。比如我會法語,於是我與老鼐用法語交流,否則難道我要先把他中文教過了四級然後才來與他聊天嗎?

這種遷就可以推廣到家庭外部。我跟一個東北女人聊天,她說:“今天街上人老了。”這句話按理來說我是聽不懂的,但我通過上下文,分析出這裏的“老”字其實是“多”的意思。於是我就繼續順著話頭說下去,並沒有發呆、也沒有糾正她。

我今天在用母語罵土豆的時候,突然想:假如我是一個老奶奶,除了母語之外不會說其他語言,對著一個說著新的語言、跟自己壓根無法交流的孫子,心裏的失落感會如何巨大啊。

謝天謝地謝我自己,我的母親會說漢語,我的女兒也會說漢語,她們交流無阻礙。她們如果在一起建塔,也許通不了天,但是能通到對方心裏。

而如果我的娘家和婆家湊在一起,我就是那個聽得懂所有人的語言的人,包括法國東北的土法語和中國西南的少數民族語言。一想到這點,我就感覺自己坐在建了一截的巴別塔頂端,手裏握著操縱杆,又歡喜又疲憊又寂寥地看著身邊各種型號的飛機起起落落。高處有勝景,高處不勝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