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鼐去買菜，我交代他：別忘了買點奶酪，最近突然有點饞。

他說：好。
 
我追出門去叮囑：買Saint-nectaire，要fermier的！

等老鼐回來，喜滋滋地從購物袋裏拿出一塊巨大的、幾乎有地磚那麽大小的奶酪，說：賺了賺了，這麽一大塊maroilles，原價大概要十幾歐，今天打特價，才五歐出頭。

我說：誰讓你買maroilles的？這奶酪惡臭，我從來不吃！

托小貓說：我也不吃，這個太臭了！我一聞到它的味道就想咳嗽。

說完撫著胸口作痛苦不堪的幹咳狀。

老鼐說：這奶酪是上品，你們怎麽能不吃呢？你們不吃我吃。改天再給你們買你們那淡而無味的奶酪。

我和托小貓憤怒地看著他把那塊巨大的maroilles收進冰箱。

每頓飯到了最後環節，當老鼐把那塊黏糊糊的桔黃色地磚搬出來，我就退避三舍。連托小貓都遠遠離開爸爸，說：爸爸的身邊太臭了！

吃完飯，老鼐很識趣地不等我收桌子，飛快地把他的臭盤子藏進洗碗機。

冰箱裏臭味環繞，連葡萄和西紅柿都有了股maroilles的氣味。我隻好把多年不用的奶酪盒找出來，把那塊臭奶酪密密關進去。

老鼐苦口婆心試圖說服我：這奶酪好吃得很，你要克服一下心理障礙，吃一口，就會知道有多美味。

有一天我終於被他蠱惑，鼓起勇氣、捏著鼻子吃了一點。當我把那塊奶酪放在麵包上，喂到嘴裏的那一瞬間，托小貓驚恐地看著我，好像我在服毒自殺一樣。

一嚼之下，我大驚，說：這不是臭豆腐的味道嗎？

托小貓拍桌說：對的，對的，我也覺得就像臭豆腐。在中國，我聞到臭豆腐味道的時候，也想咳嗽。

說完她又撫著胸口作幹咳狀。

我趕快去拿了點剛炮製的油潑辣子來，跟maroilles拌了拌，又放了點鹽，抹到麵包上去——完全就是可以亂真的臭豆腐嘛！

民間附會，金聖歎臨死前吐露驚人秘密，說：“豆腐幹與花生米同嚼，有燒鵝滋味。”這句話裏的三種食物，在不同版本中變化不定，有時是“豆腐+菠菜=燒鵝滋味”，有時是“豆腐幹+花生=火腿滋味”，有時是“鹹菜+黃豆=胡桃滋味”。版本愈多，越發顯出這傳說的附會本質來。

而我現在終於也發現一個驚人的秘密了：maroilles奶酪與油辣子同嚼，有臭豆腐滋味。這是我親身體驗，絕對不是附會。

maroilles是法國最古老的奶酪之一，已經有一千多年的製造史。臭過了滄海桑田，臭經了歲月悠長，熏陶了一代又一代上至王公、下至平民的法國人民。這奶酪臭不可聞，沒想到入口倒還沒那麽可憎。如果不嚐，我怎麽能知道它味道還不錯？可是它這樣臭，如果沒有一點勇氣，又怎麽敢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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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雲：（臭奶酪也能引發詩情，我是不是已經沒救了？）

滿桌鮮香裏
隻有你的腐臭
令我想起故鄉

連那隻老鼠
也避開了冰箱
寧願在貓脖子上
拴一個閃亮的鈴鐺
貓伸伸懶腰
覺得夜有點涼

有多少傳說和故事
夢就有多長
地磚一樣的臭奶酪
可敵得過罌粟的芬芳
鋸齒刀
銀柄叉
老夫聊發少年狂

那頭奶牛一定想不到
它凝固的乳汁
能一磚拍得人詩情如狂
我閉上眼
想起母親的鹹菜罐
還有戴假發的太陽王

記憶原來隻在舌尖
愛恨是否也隻在鼻端
當我聞到溫暖毛皮氣味
不睜眼又怎麽知道
是喜洋洋還是晦態郎

晦態郎
晦態郎
讓我枕著你的懷抱
不戰栗 不設防
用地溝油炸一盤臭豆腐
加點蘇丹紅
再放點一滴香
就算是六個塑料袋
你的爪子指點處
我也一定親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