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小貓在畫畫,突然大叫:媽媽,給我開燈! 我說:好好說話。你要說“請”。 她忍氣吞聲地說:媽媽,請你給我開燈。 我開了燈,等了一會兒,看她沒有反應,於是說:你怎麽不說“謝謝”? 她又隻好忍氣吞聲地說:謝謝媽媽。 我說:不用謝。 她不屑地說:我剛才沒有說謝謝,是因為我知道你會說不用謝。 我結舌,無言以對。
我們又摳門又冠冕堂皇地以意識形態來掩飾摳門。一向是不送聖誕禮物的,隻給托小貓她的生日禮物。 聖誕節前要出發去公婆家,臨出門前托小貓高興地說:等我們回來的時候,聖誕老人就已經來過了。 我和老鼐麵麵相覷,突然感到愧疚。 於是隻得半路上繞到商店去買了禮物,偷偷放在後箱裏。 在公婆家裏過了幾天,回到自己家。我帶著托小貓在門口磨蹭,老鼐搶先進家門,把禮物放好。 我們進門見到禮物,兩個人演雙簧,裝出意外驚喜的樣子。 托小貓看見兩包禮物,居然不激動得大喊大叫,隻淡淡地說:上麵有沒有寫我的名字呢? 我們不防她有此一問,說:沒有啊,為什麽要寫名字? 托小貓莊嚴地說:如果沒有寫名字,會不會是給高蒂的呢? 高蒂是她的金魚。 我們費了好大勁才讓她打消這個顧慮,拆開了禮物。 從馬德裏給托小貓打電話,問她:你在Grand-père 和Grand-mère家高興嗎? 她說:高興。可是,我還是很想你們。 我說:明天我們就回來了……再見,媽媽很愛你。 她說:再見。我很愛你們兩個。 托小貓和爸爸雙雙流感。我又侍夫疾又侍兒疾,忙得四腳朝天。 半夜把燒得滾燙的托小貓扶起來灌藥。她一邊咳嗽一邊虛弱地說:媽媽,你給高蒂吃飯了沒有? 好孩子,好孩子。 兩人病情有所好轉,又開始日常生活。 老鼐聽說附近有個專門養狼的動物園,裏麵一隻母狼剛下了八隻崽。於是抱著托小貓開始在網上找資料。 托小貓很感興趣,問:“Quand on ira voir les petits loups?”(我們啥時候去看小狼?) 老鼐:“Quand nous serons moins malades.”(等我們病好一些) 托小貓:“Mais oui. Sinon on va donner la maladie aux loups.”(是。不然我們會把病傳給狼。) 上麵這段對話是法語,但是老鼐強烈要求我記錄,我欣然從命。好孩子,好孩子。 長久以來,該說“一直,總是”的地方,托小貓總說“每天”。 今早我喝茶的時候,她把積木放在我的碗邊,說:它要每天放在這裏,你不可以拿走。 我糾正她,說:應該說“一直在這裏”。 然後我使勁思考了一下:為什麽該說“一直”時,她總說“每天”? 突然我腦中靈光一閃,明白了。 因為她是把“toujours”當“tous les jours”來翻譯了。 想明白了這點,我歡欣鼓舞,立刻把兩個詞各造一個句子,詳細地給她解釋了一遍。 我們倆仰躺在床上,拿著她的紅色毛絨兔子玩。 我問她:為什麽我們往上扔兔子時,兔子總是會掉下來呢? 她:因為我們的手不夠長,不然就可以伸到天花板上了。 我:可是,就算我們的手可以伸到天花板上,如果我們放開手,兔子還是會掉下來呀。為什麽它不會留在天花板上呢? 她:因為我們的手沒有扶著它嘛。 我:為什麽我們沒有扶著它,它就會往下掉呢?為什麽它不會往上麵掉呢? 她:……(一時語塞,使勁思考) 我心中激動,以為又一個牛頓就快要誕生。 她終於開口了,說: “因為,如果它不掉下來,晚上我就隻好一個人睡了。” 還是這隻紅色的毛絨兔子。 我說:我們得給它起個名字,這樣,叫它就會容易些。 托小貓說:我們叫它“小紅兔”怎麽樣? 女兒,該發揮想象力的地方,你怎麽就這麽直觀直接直截了當呢。唉算了,小紅兔就小紅兔吧。 於是我說:好,就小紅兔。 她說:那另外那隻兔子就是小灰兔。(她還有一隻灰色的) 我看看她的粉色衣服,說:那你就是小粉兔。 她皺眉說:不!我是小黃兔。 我明知故問:為什麽是小黃兔呢? 她口齒清晰地說:因為我的皮是黃色的。 老鼐的大伯母去世,我們去參加葬禮。沒人看托小貓,隻得把她也帶去。彌撒時我在公婆家裏看著她,彌撒後,老鼐的姨媽來換班看孩子,我可以去一下墓園。 托小貓問:爸爸和Grand-père他們去哪裏? 我:他們在教堂。 托小貓:為什麽? 我:因為tata Francine去世了,所以他們在教堂跟她說再見。 她:去世是什麽? 我:(猶豫片刻)去世就是死了。 她:我們為什麽不去教堂呢? 我:因為教堂人太多,時間太長,你是小寶寶,就不去了。可是等一會兒tata Anne 來看著你,媽媽要去一下公墓。 她:公墓是什麽? 我:公墓就是死了的人睡覺的地方。你知道的,就在村口那個小坡上。 她:(沉默片刻)在那裏睡覺會冷吧? 我:哦,死了的人不會知道冷和熱了,他們會一直在自己封閉的小床裏睡覺。 她:你也會死嗎? 我:是的,乖乖,每個人都會死的。 整個談話過程中我的眼光一直沒有離開她的臉,密切注意她的神情,保持語氣平緩,對她的任何問題都直接地、客觀地回答,沒有試圖掩飾或者曲言或者額外發揮。 她點點頭,說:你去找我的寫字板,我們現在來畫畫吧。 我說:好,粉筆在書桌下麵的抽屜裏。 我愛你,我的孩子。就算生命的盡頭注定是死亡,我在今生也笨拙地、不完美地、自做主張地、邊走邊探索地、傾心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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