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小貓去年是幼兒園小小班，由於表現優秀，今年老師建議跳過一級，進入中大班。她原來的小小班享此待遇的僅兩人。她們倆於是離開了自己熟悉的同學，跟去年中小班升上來的孩子一起混了。

她現在的班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中大班，簡稱中班；另一部分是大中班，簡稱大班。（不要怪我說得不明白，實在是這個結構很奇怪，我自己到現在也搞不太清楚）。上課時各自為營，老師在兩幫孩子之間穿梭，教授不同的內容。

托小貓那天回來，問她爸爸：“matin 這個詞是不是有兩個音節？”

她爸爸說：“咦，你們都學音節啦？”

她回答：“不，是大孩子們學。我在旁邊聽到的。”

她常常這麽幹。完成了自己的任務後，無聊之餘，就豎著耳朵偷聽大班那邊的內容。時不時回來向我們報告偷師結果。

自從偷學到“音節”這個概念之後，從此一發不可收拾。我經常看到她嘴裏念念有詞，然後大聲問某個某個詞是不是幾個音節。

過了幾天回來，更加變本加厲，居然問她爸爸：“sac 和sable 押韻對不對？”

因為她說的是法語，所以我一般不插嘴，隨便她跟爸爸怎麽探討。

昨天我跟她玩，她說：媽媽，我們來說 syllabe 吧。syllabe 中文怎麽說？
我說：syllabe 中文叫做音節。
她說：“天花板”是不是有三個音節？
我說：中文裏不分音節。中文裏隻有一個個的字，然後這些字組成詞。天花板是三個字組成的一個詞。
她又問我：rimer 中文怎麽說？
我說：押韻。
她說：“枕頭”跟什麽押韻呢？
我說：很多呀，比如“大樓”。頭，樓，都是 ou 的音。
她深思了一下，說：法語的 manger 和 mentir 就押韻吧？
我說：不對，押韻要押單詞的後半部分，不是單詞的開頭。mentir 要跟 partir 押韻就對了。
她皺起眉頭，堅持說：manger 和 mentir 就押韻！爸爸都說對的！
我也皺起眉頭，說：你爸爸亂說。manger 和 mentir 怎麽能叫做押韻？
她說：就是押韻！
我說：就不是！

老子忍無可忍了。就算她的法語不歸我管，我也要摻和！

爭論了幾個來回，兩人都堅持不讓步。托小貓惱羞成怒，一邊說：“manger 和 mentir 就是押韻，你亂說！”一邊飛起一腳，踢中我的脛骨。

小樣還敢訴諸暴力。我總不能屈服於你的淫威、指鹿為馬吧。我怒吼：“manger 和 mentir 就是不押韻！你再踢我一腳試試看，我把你屁股打成六瓣！”

托小貓坐地大哭，一邊哭一邊抽抽噎噎地說：“manger 和 mentir 就是押韻……你亂說，你不乖……我要告訴爸爸！”

我不理她。我們賭氣各做各事，直到她爸爸回家。兩人立刻爭先告狀，我除了告狀之外，還責怪老鼐不及時糾正她的錯誤，以至誤己子弟。
 
老鼐一邊搖頭說“有其母必有其女”，一邊和稀泥，說：“孩子，你如果說“rimer au début”（在開頭押韻），媽媽就沒話可說了。”

吃飯時我們言歸於好，野蠻母女以文化為借口的戰爭暫停。可我覺得不能就這樣稀裏糊塗地放過。於是托小貓睡覺之後，我認真地研究查證了一番。

這一研究嚇了我一跳：原來，首音節相同居然的確是押韻的一種特殊形式，叫做 antérime（前韻）。跟allitération （頭韻）的區別是，allitération 隻是輔音相同，而 antérime 是整個音節相同。

原來竟是我孤陋寡聞了。antérime 這個詞和這個概念我都是第一次聽說。

讓我大吃一驚的是，這個詞居然連博學的老鼐也不知道。他隻會說“rimer au début”（在開頭押韻）”。

我再查了查，發現這個詞是新造詞匯，屬於對傳統的革新，所以也難怪我們孤陋寡聞。antérime 這個詞很可能是二十世紀法國實驗文學運動 Oulipo 創始人之一 François Le Lionnais 的發明。有待進一步查證。

今天早上給托小貓梳辮子時，我說：寶寶，昨天你睡覺之後媽媽查了，你說的 mentir 和 manger 的確算作是押韻的一種。雖然大部分的押韻不是這樣押的，但是你叫它作“押韻”，沒有錯。

托小貓表現出了得理饒人的高風亮節，沒有流露驕矜之色，隻是淡淡說：我說對了。

我說：是。你說對了。媽媽也學會一個新東西，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