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飲——第三杯酒
文章來源: 托寶貓2011-09-08 13:27:16

我自然知道,你也一定知道,到了我們這個年齡,放聲大哭已經成了奢侈,要避開同事家人的眼光,要注意不能嚇著小朋友,哭的同時還要注意烤箱裏的菜不要烤糊。

我必須先哄睡了女兒,才能與你來喝這第三杯酒。

當蜻蜓掠過水蕩表麵,攪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紋,能抹去這波紋的,隻有流水。流水滾滾向前,從未暫歇,水的表麵甚至來不及蕩開波紋,就已經被衝走。我們的生活就像流水,流過早晨的哈欠,流過匆匆的腳步,流過孩子們的笑臉,流過烤箱裏的菜。

在這樣的流水裏,站在原地放聲大哭與一屁股坐在地上喝得爛醉一樣,都是多麽奢侈的事啊。

當我年輕的時候,當我還沒有小孩子要避開,沒有烤箱要守護的時候,我也曾喝得腳步都飄了起來,然後借機大哭。

那個時候,就連我自己,都以為這些眼淚,不過是少年人的裝瘋賣傻而已。隻有到了今天,我才明白,世上所有的眼淚都有原因。甚至那些不流淚的,也並不代表他們就不悲傷了。

到了今天,我為自己的悲傷找了一個借口。我說:我因為背井離鄉而悲傷。

其實背井離鄉算得了什麽呢。我不是因為流浪而悲傷,而是因為悲傷而流浪。

可是鄉愁是一個冠冕的、偉大的痛苦,所以我可以反反複複地述說,就算眼睛裏沒有一滴水氣。

那個托斯卡納鄉下莊園裏的奧地利女人,她是不是也有這個冠冕的、偉大的痛苦,來填充她酒後空空的眼睛?

我的不冠冕、不偉大的痛苦,不在我的講述裏,而在我心底的水蕩裏,在那水蕩溢出我雙眼的淚水裏。如果我也有過那個奧地利女人一樣酒後的微笑,那是因為我可以毫無保留地又笑又哭。

但是我當然會藏起我的眼淚,並且在適合的時候打個噴嚏,好讓我的女兒以為媽媽紅腫的眼睛,不過是尋常的花粉過敏。正如你要對著放學回家的孩子,露出快樂的微笑。

你沒有酒了麽?沒關係。我自己喝完這第三杯,喝的同時我會想著海裏的瓶子,想著候鳥腳上的絲帶,還有你的眼淚。酒其實跟鄉愁一樣,都是借口而已。就算沒有了酒,沒有了鄉愁,我們的悲傷難道就會停止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