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野蠻人在歐洲——偎人雙頰酒紅滋
文章來源: 托寶貓2011-06-02 08:30:04


耶穌說:“有人打你的右臉,連左臉也轉過來由他打。”(馬太福音)
法國人說:“有人貼你的右臉,連左臉也轉過來由他貼。”(托寶福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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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空降法國之初,膽子既小,心地又善良,一門心思想著入鄉隨俗,於是勉強自己,實行了很多年的“bise”,也就是貼麵禮。
法國人貼麵禮的步驟:雙方把右臉頰互伸過去,貼一下;再把左臉頰互伸過去,貼一下。與此同時,嘴裏要說著“你好”“怎麽樣?”之類的客氣話,還要抽空發出一個類似於“波”的象聲詞。總之,雖然不用嘴來親吻,但是嘴巴一樣很忙。
關於貼麵的次數,法國大部分地區是左右各一下,但是也有例外:有些地方貼四下,有些地方貼三下。這樣就麻煩了。兩個初相識的人貼麵的時候,往往會出現一方已經把臉縮回去了,而另一方還伸著臉的尷尬情況。
然而貼麵的尷尬絕不僅僅是這個。當你進入一間屋子,屋子裏有一大群人,那你就慘了。必須挨個問好,挨個貼過來。在這種情況下,主貼者和被貼者一樣辛苦:主貼者要小心不能貼重複了,還要挖空心思地在每個人麵前變化一下問候語;被貼的人則老早就要等著,注視著主貼者的活動軌跡,以便及時把臉湊上去。同樣的情景也發生在多人聚會上:不管認不認識,都繞過桌子、椅子,衝鋒陷陣一路貼過來,那叫一個熱鬧啊!
每次進入這樣的一間屋子,我就感覺自己像一隻無意間闖進了狼窩的兔子一樣。

我不喜歡貼麵禮,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寒冷幹燥的冬天,我常常會帶靜電。一跟人貼麵,倏然電擊,如同針刺。就算這樣,還是要帶著微笑、硬著頭皮貼完。怎一個苦不堪言。

忍受了很長時間之後,我膽子大了,心地也不那麽善良了,於是終於做出一個英明的決定:我不貼麵了!跟初次見麵的人不貼,跟朋友不貼,甚至跟家裏人也不貼了!除了自己丈夫和女兒之外,我的臉再也不伸向任何人了!

要改變別人的習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當一個人友好地說著“你好”,把臉湊過來的時候,我不得不抬手把他推開,說:“對不起,我不貼麵。”這個人會錯愕地問:“你怎麽了?感冒了麽?”
原來人們大多是坐井觀天的,想當然地以為全世界的人都用同樣的方式問候。

自從作了這個決定的那一天起,我無數次地重複:“我不貼麵”;“我是中國人,我不貼麵”。一開始真是煩不勝煩啊,要跟每個人都解釋;而這個人下一次見麵的時候很可能會忘記,於是又要重新解釋。推行這個決定是如此艱巨,以至於我差點就動搖了:早知這麽麻煩,還不如繼續見一個貼一個呢。
但是我還是堅持下來。現在地球人都知道我不貼麵了,家庭聚會時我那叫一個輕鬆啊。麵對一大群人,我聲音洪亮、底氣十足地說一聲:“大家好!”然後就沒事了。其他人還在旁邊貼來貼去呢,我已經找地方坐下來了。
 
也有些人對我的決定不以為然。有一次跟很多陌生人聚會,最後告別時我推開了了好幾個人的臉說:“對不起,我不貼麵。”對方無一例外地問:“為什麽?”我說:“因為在中國,人們是不貼麵的。”這時,同去的一個中國女孩說:“可是我們在法國啊!”
是的,如果用“入鄉隨俗”的標準來看,我絕對是out了。隻不過人們所不明白的是:我說“我是中國人”,不過是借口而已。真正的原因是:我不喜歡貼麵。
老鼐教我一招:你如果不想跟別人貼麵,就要在對方把臉伸過來之前,趕快主動伸出手來跟人家握手。
他很羨慕我“說不貼麵就不貼麵”的決絕,說:“其實我也不喜歡跟人貼麵,可是生於此地,找不到像你那樣的借口,逃無可逃啊。”
我得意極了,說:做野蠻人也是要講天時地利的。你以為誰想野蠻就能野蠻麽。
 
我父母有一年來法國時,去看望老鼐的爺爺奶奶。那時,奶奶八十多歲,精神矍鑠,思維活躍,隻是耳朵背。她看到我媽媽,就友好地徑直走過去說“您好,夫人”。在場的我的婆婆趕快大聲說:“他們不貼麵的!”可是老太太當時沒有戴助聽器,於是什麽都沒聽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扶住我媽媽的肩膀,就要把臉頰貼上去。我媽媽猝不及防,身體僵直,嚇得幾乎跳了起來。我婆婆一個箭步衝上前去對著奶奶的耳朵說:“不,不,他們不貼麵!”奶奶這才反應過來,把我媽媽放開了。
事後我老媽說:“啊呀,當時真是嚇死我了!我都不知道她要幹什麽,她講的話我又聽不懂。”
這個段子已經成為了家裏的經典。到現在大家說起來,還是笑得要死。

然而我媽媽關於這個貼麵禮的思考更為經典,所以一定要記在這裏:
老媽說:“這個……不合適。比如咱們倆吧,我貼著還放心。要是一個不認識的人,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皮膚病,怎麽敢隨便跟他貼麵啊?你說,假如我在農貿市場遇到一個人,滿身大汗,幾個月沒洗澡,耳朵後麵和脖子上一層油泥,讓我把臉給他貼,完全是吃虧嘛!”
若不是這樣的野蠻老媽,又怎麽養得出我這樣的野蠻女兒?